第694章 李尔瞻的拜帖
第694章 李尔瞻的拜帖“这哪是什么名正言顺啊,”袁可立眉头紧皱。骆养性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怀疑此事早有预谋。“像这种一扯一大片的案子,很容易搞得人人自危,人心浮动。汉阳要是在这时候乱了,绝不是你我之福!”
“嘖!”骆养性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袁监护啊,今天的事情真的跟我们一点关係也没有。我要怎么说您才肯信?”
“贤侄,我不是责备你,而是怕你『好心』办坏事啊。”袁可立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望著骆养性,还顺便改了个称谓。
“这样吧,”骆养性耸肩摊手嘆气说。“这个事情,我们锦衣卫绝不插手,您爱办成什么样子办成什么样子。您就是想压下来不办,我们也全力配合。这总成了吧?”
袁可立一怔,这才有些信了。“这真的不是配合?”
“配合什么啊”骆养性翻身下马道,“小侄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可以这么利用而已。您要是不想利用,那就这么著唄。反正大事在您,我听您的吩咐就是。”
“利用?呵呵”袁可立苦涩一笑,跟著下马,“这个案子突然揭开,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好办那就別办了。”最后下马的沈有容望著袁可立说。“反正那什么公主又没死,我们直接公开她的身份,把她扔到昌德宫去,这个案子不就消了?”
“这怕是不好”袁可立把马韁递到迎过来的亲兵手上。
“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个金大妃贪得无厌,既要託庇,又要喊冤。咱们凭什么白白的给她当枪使?”听到这儿,就算是年过六旬的沈有容也咂摸出味儿了。
“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压下来。”骆养性说,“无论如何,昔御堂的后墙边上確实埋著一具骸骨,刺杀的事情多半也不是假的。您要是有顾虑,那咱们乾脆.”骆养性话说一半,又硬生生地截断。
“乾脆什么?”袁可立停步回头,望著骆养性。
“没什么。我还是不说了.”骆养性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袁可立一怔,旋即愁眉苦脸的笑了一下。“嗐呀,说嘛。”
“多说多错,说了您怕是又要多想了。”骆养性摇头。
“说吧。”沈有容走上去用他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骆养性的肩膀。“骆贤侄还想让袁相公给你赔礼吗?”
“我赔礼!”袁可立有意缓和,立刻接上这茬,朝骆养性轻轻地作了个揖。
“別。小侄当不起。”骆养性赶紧还礼。
“那就请讲吧。”袁可立朝著大安门摆出请的手势,正好看见驻守门房的亲兵拿著一封拜帖走出来。
骆养性也不再端著,“如果袁监护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就顺著那个金大妃的意思,把李尔瞻,李廷彪还有郑沆这三个人办了。”
“贤侄的意思是,就事论事,点到为止?”袁可立立刻明白了,但眼神竟然微妙的有些动摇。
“没错。”骆养性点点头。“迅速结案,不搞株连。那就不会人人自危、人心浮动。”
“那万一不是他们做的呢?”沈有容走近说。“那公主不是说不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这有什么要紧。”骆养性理所应当的说。“反正这三个人都是废王的走狗,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干。说这件事也是他们干的,不会有人怀疑。”
袁可立没搭这茬,而是皱著眉头,望向了迎面走来的门房亲兵。“我不是说了不收帖子吗?你们怎么还收?”
“这”门房亲兵訕訕地笑了一下,“投帖的人说,他们家的老爷是为了调兵的事情和您今天在王宫里宣布的新政上门。小的们觉得事关重大,所以.就斗胆收了。”
“谁的?”袁可立伸出手。
门房亲兵递出拜帖,下意识地瞥了骆养性一眼。“说是训练都监都提调兼礼曹判书,李尔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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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运宫所在街道的拐角附近一座临街的二层酒楼上,李尔瞻已经坐了许久。
望著长队通过之后迅速恢復人气的街面,李尔瞻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都是他稳坐钓鱼台,等別人上门看他的脸色。可现在,他却只能坐在空荡荡的雅间里,怀著满心的忐忑与愈发强烈的不安,眼睁睁地看著钦差的仪仗队伍从远处浩荡开来,再远远离开。
篤篤篤。
正惆悵的时候,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李尔瞻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进来。”
门开了,紧接著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你是李尔瞻?”进门的男人用汉语问道。
“我是李尔瞻,”李尔瞻望著来人,缓缓起身。“敢问尊驾是?”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著问道:“你为什么要坐在这儿?”
“我不能坐在这儿?”李尔瞻上下打量来人。只见他身强体壮,目光炯炯有神,但又穿著没有任何身份標识的粗布衣服,打扮得像个凡人。
“我问你为什么要坐在这儿,你回答我就是了。”男人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
“那我就回尊驾的话,”除了国王,没人敢用朝鲜语这么对李尔瞻说话,但对方说的既然是汉语,那李尔瞻也就只能赔笑作揖了。“我往庆运宫投了拜帖。正等著袁监护召见。”
“拜帖.”男人脸上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什么时候投的?”
“就刚才,从宫里出来之后不久。”李尔瞻实话实说。他已经大致猜到面前这人的身份了。
“为什么事投帖?”男人追问。
“为了袁监护在宫里宣布的新政。”为了减少误会,李尔瞻又补了一句:“我是支持新政的。”
“好吧。我知道了,”男人点点头,直接就转了身。“你接著等吧。”
“尊驾请留步!”李尔瞻快步追了上去。
“李判书还有话说?”男人停步回头,却没有再转身。
李尔瞻绕到男人的面前作了个揖。“敢问尊驾是锦衣緹骑否?”
男人瞳孔微凝,嘴角轻扬。“是又如何,否又如何?”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李尔瞻並不回话,而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工精致,却没有任何標识的白玉牌,递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眼尖识货。一下子就將这块白玉牌的价值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心动了,但脸面上却没有任何贪婪的表示。“我只是个小人物,帮不了你什么。”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下也不要您帮什么忙。在下只想交您这个朋友,就当是见面礼了。”李尔瞻笑著拉起男人的手,將白玉牌塞进他的手心。“敢问尊姓大名?”
“呵呵。”男人轻笑一声,直接將白玉牌系在腰间。撩袍的一瞬,正好將刻著姓名与职务的锦衣卫钦差牙牌显露出来。“我先走了,改天有机会,我再登门还礼。”
“那我就静候裴总旗尊驾了。”李尔瞻让开身位,拱手辞別,没有提任何要求。
裴总旗走了两步,主动回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在这附近的窗边坐太久,更不要死死地盯著街面。容易引起误会。”
李尔瞻已经猜到了锦衣卫登门的原因,但他还是摆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作揖道谢:“多谢告知。”
裴总旗含著笑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先前那个跟他说话的李尔瞻家僕,从酒楼的门口飞跑过来。
“小的见过大人。”这个家僕竟然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庆运宫那边来人了?”裴总旗问道。
“回大人,是的。是袁监护派人召我家老爷进宫謁见。”家僕笑著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原以为,面前的这位大人就是庆运宫那边派来的。
“你回去吧,我上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家老爷。”撂下这句,裴总旗便自顾自地转身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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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一刻钟后,风尘僕僕的李尔瞻在改变了格局的浚明堂里,见到了並坐的袁可立、沈有容和骆养性。
“在下李尔瞻。叩见袁监护,叩见沈提督,叩见骆少帅!”李尔瞻小步快走到浚明堂中央,撩开前襟跪下磕头。
“你起来坐吧。”袁可立隨手给李尔瞻指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
“多谢监护老爷。”李尔瞻站起身,佝僂著身子来到袁可立指给他的位置落座。坐定后的李尔瞻双腿併拢,双手侷促地放在大腿上,乖巧得仿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童生,哪里看得出半分昔日的威严。
袁可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看茶的侍从来了又走,他才缓缓开口,打破了那“久到”让李尔瞻感到窒息的沉寂:“李判书是个名人啊。从义州到汉阳,从平安到京畿,到处都能听见有关於你的事情。”
李尔瞻打起两百分的精神,细细地品味著这句看似寒暄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在羽翼逐渐被废王剪裁,朴承宗乘势崛起、控制內外的当下,自己在外道绝对落不下什么好名声。如果袁可立听了这些事情,要杀鸡儆猴办自己,直接让锦衣卫上门抓人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接下拜帖,把自己召到浚明堂说话。反过来说,袁可立若是不想杀鸡儆猴,或者乾脆想拉拢自己,也没必要说这番话。如今,袁可立既接了拜帖,又说了这番话,究竟是要——
对了!
李尔瞻的眼神骤然一亮,他明白了,袁可立这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李尔瞻深吸一口气,侧身望著三人。他的眼神是那种略带一丝偷感的仰望。给人感觉就像是大夏天不得不顶著被太阳灼伤眼睛的风险,仰视太阳。
“真是惭愧。恐怕监护老爷听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吧?”李尔瞻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用一句废话试探了一下。
“哼。”袁可立低哼一声,不置可否。
“要是列位钦使早两年来就好了那时候,废王殿下还没有开始疏远我,我在外面就还有不少朋友不像现在,整个三韩八道就只剩京畿这边儿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贴心人.”
李尔瞻说得很慢,几乎一句一停,就像是故意想让人打断提问一样。但无论是袁可立还是沈有容、骆养性都没有接茬的意思。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著李尔瞻,看得李尔瞻的心里发毛。
李尔瞻就这么顶著注视、硬著头皮一直说,拖拖拉拉地扯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把他原本设计的对话用独白说完。
“李判书的意思是,”待回音完全盪去,袁可立才用一种完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你是因为力主出兵助剿,所以遭到了废王的厌弃。而你的政敌则乘势追击,剪除了你在外道的党羽,还不断罗织针对你的谣言?”
“是不是!也不只是这样!”李尔瞻连续改口,额头上爬满了冷汗,“这些年,我確实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这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掉的。”
“不好的事情什么叫做不好的事情?”袁可立的声音又轻又淡,可李尔瞻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就是.就是党同伐异嘛.可是!”李尔瞻急切地辩解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鲜的风气就是这样。在下要是不伐他们,他们就要伐在下了。而且一开始挑事的还是他们,像柳永庆,金大来之流,不但动不动就给人编排死罪,还数十年如一日地离间宣祖大王与废王殿下的父子亲情!我也是没法子.”
“离间?只怕不是离间吧?”坐在袁可立右手边的骆养性突然阴惻惻地插话进来。
李尔瞻循声望向骆养性,眼里同时闪烁著泪光和沉思的神色。“这些事情有春秋馆的留档为证,老爷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查一查!”
“袁监护有兴趣吗查?”骆养性把话茬拋给了袁可立。
“这些陈年旧事,还是以后得閒了再翻吧。”袁可立还是望著李尔瞻,“我现在只问你,你迫害先王继妃,残害先王嫡子女也算是党同伐异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