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发如韭
第164章 发如韭黄巢提刀映日,似把朝阳所有光华,都吸收到他的刀锋之内。
他步履沉稳,但瞧在弦已经绷到极限的镇海军战士眼里,每一步都有震动山河之威。
草军先锋战士们高举后阵从浙东军那里缴获来的旌旗,招摇呐喊。
“孟将军、段娘子仅带两千弓手,就打垮浙东军全军二万之师!”
“浙东节帅崔璆已被俺们生擒活捉,吊在盐帅麾盖上头哩!”
这些话语,令镇海军的士气一时凋丧成风中败絮。
他们无法判断这些话有几分为真,但已看到了为数不少的浙东军的旗帜。
他们寄予厚望的友军,已遭遇重创!
镇海节度使裴璩神色张皇,仍千方百计鼓舞士气。
“如果敌人真的抓住了崔璆节度,怎不带到阵前,来瓦解我方军心?”裴璩安抚官兵的话语,道理上很结实。
但裴节度已是心跳如擂,说出的言语就不太有说服力。
黄巢身先士卒,引领万军,再次向镇海军营寨发起一战定乾坤的冲锋。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黄巢突然长号一声,指节在刀环上弹击出金声玉振般的清响,慨然作歌。
官军有他们的《秦王破阵乐》,而被压迫、伤害、洗劫的草民,也有自己的战歌。
《小民发如韭》。
此歌诞生于东汉季世之中,七百年来,一直有活不下去的百姓传唱着这首歌谣,揭竿而起。纵在帝国大厦上撞一个粉身碎骨,也要让肉食者知道“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的愤怒。
随着黄巢激昂的引歌,草军将士纷纷跟着合唱起来,雄浑悲壮的曲声汇聚在一处,有气荡山河之威。
《发如韭》唱罢,续之以一曲《出东门》。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
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
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
贱妾与君共餔糜。
上用仓浪天故,
下当用此黄口儿。
今非!」
「咄!
行!吾去为迟!
白发时下难久居。」”
这首歌中,男人的妻子苦苦劝说,上有苍天,下有稚子,我只求与你一同安贫度日。
男人却说,现在加入义军其实已迟了,我头上已生出了白发,年纪再大下去,我们一家人都只能活活饿死家中!
黄巢平日里在军营里张贴露布,让不第营中的落第举子们教战士学些大字,练唱这些歌谣。如今数千人齐声作歌,也浑然如一,无人唱得荒腔走板。
相比《发如韭》,直接宣扬造反的《出东门》,更能体现义军战士的心绪。
总有些为朝廷说话的文人嚷嚷着,如果还没到完全活不下去,如果你还能熬个一年半载,你就该继续熬,决不能起来闹事,给朝廷添麻烦。
这些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酸儒们可知道,真到完全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举家困守穷庐,一起自缢或是啃食家人尸体的力气,还哪能起来造反?
许多酸儒眼里,王仙芝、黄巢家资巨万,压根不是什么活不下去的草民。他们起兵作乱,纯粹为了自己的勃勃野心,其心可诛。
但事实上,若没有些身家的人起来牵头,啼饥号寒的百姓既没有武器,也没有粮食,造什么反?只能全数饿死在家里。
“拔剑东门去……吾行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朱温手提大夏龙雀宝刀,一刀将阻在前边的一座鹿砦劈碎,口中唱着《出东门》的歌谣。不同于草军袍泽们曲调的悲壮,朱温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气。
出名须趁早,造反亦是如此。像自己,不过二十出头,但身为草军谋主,已经名震天下!
他提刀杀入镇海军营寨,两员敌将迎面杀来。
目光一扫,有些眼熟,原来是宣州之战时,临阵倒戈的许勍与常宏。
他们一定是宣州战后,马上被高骈派遣,带着少数轻骑疾驰至镇海军裴璩帐下听用,因此到得比由高彦率领的雷帅军追兵,还要快得多。
二将刚刚投了官军,眼见着裴璩兵败如山倒,一时也叫苦不迭。
朱温眼中瞧着许勍、常宏二人,眼中没有一丝愤怒,只是冷冷道:“就如同淘麦一般,秀者在下,糠秕随流。你们这样的货色随风而去,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宣州一役,虽然草军损失惨重,实力短期内必有下降。但也借雷帅之手,去除了大量磨合不佳,忠诚不足的不稳定因素。
《尉缭子》曰:臣闻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
这里的“杀”,自然不是无故屠戮自家士卒,而是通过实战在内的各种手段去粗选精,得到一支所向披靡的劲旅。
这一段兵法原句,亦有另一种解释,认为能让士卒战死一半也不崩溃,那就成了“威加海内”的无敌之军。虽然解释有所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
许勍、常宏被朱温讥为糠秕,不由心中忿怒,一左一右挺枪来战。
朱温此时心头战意如虹,这两个家伙,在他眼中不过是两只小虫子罢了。
身形疾旋,避开戳刺而来的两杆长枪,沿着营内道路,与长枪平行穿梭而上,长刀迸出灿烂血芒,一记横扫。
常宏闪避不及,斗大头颅自腔子上高飞而起,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朱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庸人去了哪里都改变不了庸人的本质。
他甚至懒得去捡常宏的首级录功。
许勍见老搭档被杀,一时间大惊失色,抽身欲退,被朱温贾勇赶上,挺枪接了数合,全然不是朱温对手,眼见就要死在朱温刀下。
却被刺斜里一道刀光,将朱温的大夏龙雀宝刀顷刻荡开。
许勍绝境逢生,口中喘息着,称谢不已。
朱温稳住身形,以长刀指向对面的青年人:“看来传言没错,焰帅甄燃玉麾下的焚天五剑,只有赵犨赵千夜算得上正人君子。连这样的斗筲之器,你也要出手救命。”
赵千夜声音森冷:“朱温,我还要找你讨焰帅的血债。”
朱温眯起一只眼睛,用左手挖着耳孔道:“你喜欢焰帅对吧?那个女人虽年纪大了些,但确实是风华绝代,也怪不得你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赵千夜蓦然改色。
焰帅将他从辽东救回中原,教他武艺和为将之道,于赵千夜而言,既是老师,又是母亲,岂止是寻常的男女之情?
朱温故意用这样庸俗的说法,无疑是要激起赵千夜的愤怒。
赵千夜霍然切齿,长刀席卷,便向着朱温扫击而去。
朱温横刀格挡,两刀对撞,火顿生。
“咱们看上去打不了多久。”朱温目光飘向正营门位置:“我师尊长驱直入,裴节度说不定已成阶下之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