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沈念新铁粉:仅凭此法,子珩便能名
第225章 沈念新铁粉:仅凭此法,子珩便能名垂青史十月十七日,五更天。
大明门以北,西侧,户部衙门,官员们陆续开始上衙。
户部左侍郎刘斯洁,户部郎中庞善、冯轩,一到衙门便经由守衙文吏得知,沈念昨晚未曾回家,忙碌到四更天,直接在右侍郎厅茶室的软榻上睡下了。
左侍郎厅内。
刘斯洁看向庞善与冯轩,面色铁青地问道:“老夫让沈右堂处理的文书全在你们手中,漕运汇算文书也是你们拟出来的,他即使有所修改外加再誊抄一遍,也用不着通宵达旦吧,这是做给谁看的?”
“下官……下官……也没想到沈右堂会这样,这与他平时传出的名声实在不符啊!”庞善无奈说道。
冯轩眼珠一转,道:“左堂大人,要不您亲自去看一看沈右堂昨晚做了什么?”
刘斯洁缓了缓,双手背在后面,深呼一口气后,看向二人。
“你们昨日撰写漕运汇算文书时,可曾留有底稿?”
庞善犹豫了一下。
“有……有的,不过,左堂大人,殷阁老命我二人辅助沈右堂,汇算文书由我二人代写,沈右堂修改后交差,也不算是过错吧,他初来乍到,咱们是不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庞善显然非常害怕得罪沈念。
“哼!”
刘斯洁冷哼一声。
“老夫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们怕得罪他,老夫不怕得罪他,在户部,老夫不允许有这样装腔作势、虚伪冒功的人存在,老夫必须要教训他一顿,不然他通宵达旦的事情传到内阁,传到陛下耳朵里,还会以为咱们无能,唯他沈念夙夜为公、不知疲惫呢!”
自考成法开始后,从地方到京师,皆出现一大批“忙而无功甚至忙而无用”的官员。
他们每月消耗的公家蜡烛是同僚的两三倍,他们熬夜的次数也远高于同僚,但却没有做出任何政绩。
但只要他们上面有人或用钱买通上上官身边的文吏吹吹风,营造出一个“勤勉做事,夙夜为公”的人设,仕途便能比其他官员顺畅许多。
刘斯洁觉得沈念初入户部,是自认汇算账目的能力不行,故而便想着以勤勉博名声,走捷径,以图早日再次破例擢升,但其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且将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往昔沈念在他心中的印象,完全倒塌。
随即,刘斯洁便大步朝着户部右侍郎厅走去,庞善与冯轩连忙跟在后面。
……
片刻后。
三人来到右侍郎厅茶室。
沈念身穿素色中衣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肚子上盖着一条斜着的锦被。
官服、官帽、腰带统统挂在一旁的椅子上,官靴则是一只倒在地上,一只躺在不远处的条案上,显然是用脚甩出去的。
沈念鼾声均匀,睡得正香。
“真是有辱斯文!”刘斯洁黑着脸说道。
户部左侍郎刘斯洁因常年与账目数字打交道,养成了做任何事都一丝不苟的习惯。
他甚爱干净,日常做事皆讲究秩序。
对户部下属官员的要求甚是严苛,最厌恶的就是丢三落四、粗枝大叶的官员。
他要求——
户部书案上,笔筒里的笔必须包裹纸头朝下放置,算盘用完后必须复位。
任何交由他过目的文书不能有一个错别字、一个墨点、一处折页。
严禁官员在处理公务时间闲谈,衙内如厕与喝茶的时间,皆不得超过半刻钟。
官衙之内,禁止有任何不必要的私人用品。
……
凡有违例者,都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沈念将茶室变成卧室,还将衣服扔的乱七八糟,刘斯洁非常不悦。
而此刻。
户部郎中庞善、冯轩二人则将关注点放在沈念的脸上。
面容俊秀,皮肤白皙细腻,眼角无一丝皱纹,关键还顶着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
这让二人甚是羡慕。
二人都曾因过劳而生病,不同的大夫都告诉过他们同一句话:凡经常熬夜者,发少易显老,且易英年早逝。
自考成法施行以来,户部人人都显老,脑袋上的长发也是越来越稀疏。
平时戴着官帽还看不出来。
但他们每每回家窥镜自视,都感觉不能再熬夜了,不然真的会英年早逝。
但当下户部的差事,不熬夜根本干不完。
庞善与冯轩都刚到不惑之年,这两年熬得都像五十来岁的人。
而沈念面目清秀,头发厚实,看上去甚至比国子监二十岁的监生还要年轻。
二人看沈念的长相与气质便得出一个结论:他与户部诸官的气质完全不搭,不宜待在户部。
“咳咳……咳咳……!”
刘斯洁干咳数声,意在唤醒沈念,哪曾想沈念睡得非常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咳咳!”
“咳咳!”
……
刘斯洁又咳了数声,见沈念还是没反应,不由得气呼呼地说道:“全国丈田事宜未完,户部之官怎有心情如此酣睡!”
一旁,庞善与冯轩则甚是羡慕沈念的睡眠质量。
刘斯洁快步走到沈念面前,开始摇晃沈念的肩膀,摇晃了数次后,沈念终于迷迷糊糊醒来。
他看到刘斯洁后,连忙起身拱手道:“左堂大人,失礼!失礼!”
刘斯洁没好气地说道:“此为茶室而非卧室,沈大人可在家睡,不可在此处睡,另外,官服官帽官靴是这样摆放的吗?”
“我错了,我这就收拾,这就收拾!”沈念边说,边穿起了官服。
他面对刘斯洁的批评,没有回怼一下。
刘斯洁问道:“沈大人,漕运汇算文书拟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熬到四更天,就为做这个,稍后待我洗漱一番,便……便向左堂大人汇报,庞郎中、冯郎中,你们也听一听,我做了一些改进,日后有益于户部的所有账目文书撰写!”
“是!”庞善与冯轩躬身拱手,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没想到沈念说话的口气竟然如此大,刚来户部,就要准备指导户部的官员们了。
刘斯洁望着沈念忙碌无序的样子,道:“沈大人,一刻钟后,咱们左侍郎厅见!”
刘斯洁刚才远远瞥见右侍郎厅的地上满是纸张,甚是嫌弃,故而想让沈念去左侍郎厅,然后狠狠批评沈念一顿。
“没问题!没问题!”沈念笑着说道,说话一团和气。
刘斯洁、庞善、冯轩三人刚走出茶室,便听见沈念朝着一旁的一名文吏道:“速速去让官厨给本官下碗馄饨,要多放醋!”
“是!”
“一刻钟后就要议事,他竟然还想着吃小灶?”刘斯洁的老牙咬得咯咯响。
他这种严谨流碰到沈念这种随性流,无时无刻都在发火的边缘。
若不是知沈念多次为朝廷贡献良策,又与他品级相同,他早就让沈念滚出户部衙门了。
……
约一刻钟后。
沈念抱着一摞卷成一卷的纸张,还有一份漕运汇算文书,来到了左侍郎厅。
他将成团的纸张都放在中间的长桌上,然后拿起那份漕运汇算文书,交给了刘斯洁。
“左堂大人,这是庞郎中与冯郎中昨日撰写的汇算文书,我一字未动,我觉得这类文书的内容过于臃肿,不但汇算复杂,耗时良久,还影响陛下阅览,我想为户部甚至为地方州府换一套文书模板。”
“你的模板在何处?”刘斯洁问道。
“嗝!”
就在这时。
沈念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一股猪肉大葱味涌出,使得刘斯洁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沈大人,在内阁,在君前,你不敢如此放肆吧!若这次你只是纸上谈兵,老夫……老夫必到陛下面前弹劾你!”刘斯洁有些恼怒了。
“抱歉!抱歉!”
沈念一脸无奈,他昨晚确实过于劳累,刚才吃馄饨又急,不然不可能出现这类失仪之举。
随即。
沈念从书桌上抽出一个卷纸,然后缓缓展开。
刘斯洁、庞善、冯轩三人看向纸上所展现的东西,都有些懵。
一张大纸上,最左侧先是有两道横平竖直的长线,然后长线之上,画着三根形似柱子,但有三道分层的条形,其次,条形之上,还有一道道不同粗细、颜色的曲线。
而在这副图之上,标记着一些数字,在图的下方则是有一行行小字注释。
看着很规整。
但却似乎与漕运汇算文书没有任何关系。
刘斯洁撇了一眼后,瞪眼道:“沈大人,你入仕之前,莫非做过木匠?这种形状怪异的图纸能顶替汇算文书,你若是开玩笑,这个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老夫没有时间陪你胡闹!”
说罢,刘斯洁起身就要离开。
“左堂大人,一刻钟,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户部的任何一项数据都关系着民生,我怎会胡闹!”沈念面色认真。
当即,刘斯洁又坐了下来。
沈念朝着不远处的两名文吏喊道:“来,你们两个举起这张大纸!”
顿时,两名文吏举起大纸,而沈念则开始解释起来。
“左堂大人,二位郎中,户部之公文,大多涵盖数据,繁琐而杂乱,汇算时麻烦,汇禀时也麻烦,且听者需要耗费极大精力去理解,费时费事,影响效率,不如将其图形化,图文结合,效率无疑会提高很多。”
“你们仔细看这张图,我绘制了三根长柱,每根柱子皆有三层,这三层由下到上,分别代表的是漕粮数目,折漕银数目,和漕船建造与河工银的总数目。
“第一根是春季折银总和,第二根是夏季折银总和,第三根是秋季折银总和,即这次汇算文书上的数据。从此图,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春夏秋三季各类型的变化,有增有减,非常易于比较,而这些不同大小、颜色的曲线则是分别对漕粮数目,折漕银数目和漕船建造与河工银总数目的变化趋势显示,有此图,根本不需要我们再用近三百字去解释何处使银多,何处使银少,何处出现了亏空,何处耗费的银粮多于朝廷批下的银粮……”
“这两根线,左右方向的线条可以表示时间,每日、每月、每季、每年皆能表现,我们假定一个空格是一个月,那十二个空格便是一年,而上下方向的线条,可表示增减的货物、银钱数量,这套图我没有画下面,如果完整来画,应该是一个十字形坐标轴,能表示很多东西。”
……
“我举个例子,比如河道官员记录每日漕船的过闸数量,用文字记载,经常是初一日:过船二十三艘;初二日:过船三十五艘;初三日:过船五十八艘(数量激增,详查缘由)……户部最终检查漕船数量看到的也是这种文书册子,极为费劲,但如果用这类柱状图,每个月拟一张柱状图即可,然后在下面以文字注释,易存放也易看出变化趋势。”
……
“另外,当下户部的账目文书,大多以文书表皮颜色区分,外加一些圆点、三角作为符号标记,内容甚多,却缺乏用这样的图表进行总结,这种柱状图还可以用在清丈之田上,一县绘制一份图,标明当月清丈之各种田地,然后署名,交由州府,州府再交由行省汇总,最后户部拿到手里的便是一份清晰的丈量图,将各省之丈田情况再次汇总即可,根本不需要再用算盘清算……”
“不仅仅是漕运和丈田,省府州县的边镇饷数、库监、光禄、宗藩、职官、俸禄、仓场、营卫俸粮、盐法、茶法、钱法、钞关、杂课等,皆可用此图表示。”
……
沈念认真地讲着,刘斯洁、庞善、冯轩三人,由最初的不屑与不解,变得甚是专注。
户部当下的文书账册,已有地块编号、里程编号,高低排列,甚至还有清晰分类的四柱清册(旧管、新收、开除、实在)与长卷式的黄河水道标记图。
但皆是文字居多,缺乏这种更加形象的坐标系思维。
沈念见三人听明白了一些,当即将他绘制的其他类型图形也拿了出来。
“昨晚时间确实不够,我画的还不够严谨,刚才那幅是柱状图与折线图的结合,主要是为了呈现数额比较与变化趋势。这个是饼状图,今年年底,太仓库收入类别与支出类别,完全可以用这种饼状图比较,直接就能展现出各个类别的占比。另外还有这种完整的十字形坐标系,从亏空到盈利的各类名目数据都可用来表示。”
……
昨晚,沈念在画图时,其实还想到了结合坐标轴更加方便的阿拉伯数字。
但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暂时先不拿出来。
因为大明造假严重。
《大明律》直接明文记载,户部账册、漕运文书、天赋登记等涵盖数字类较多的文书,一律用“壹贰叁肆”,就连“一二三四”都不让用。
外加当下珠算是竖排,文书是竖排,而阿拉伯数字则是横排,短时间内,当下人还接受不了。
沈念便不曾推广。
沈念讲解完毕后,看向有些发愣的三人,问道:“是不是我……我说的太快了?没讲明白?”
“不……不……不,子珩,你讲得非常好,让老夫再研究研究这些图形,好好想一想!”
他对沈念的称呼突然就变了,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尊重。
“我们也是!”庞善与冯轩同时说道。
当即,三人便拿着沈念绘制的数张图开始研究起来。
沈念坐在一旁,闭上眼睛,准备眯上一会儿。
约大半个时辰后,刘斯洁突然哭了起来。
他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声音逐渐变大,竟嚎啕大哭起来。
哭而不言。
这让沈念、庞善、冯轩吓了一跳,不断开口安慰,询问原因。
就在沈念准备命人请御医过来时,刘斯洁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眼眶发红,老泪纵横地看向沈念。
“子珩,这些图形甚好甚妙,尤其是这个名为坐标系的发明,看着是交叉的两道线,但……却能承载许多数据,老夫若早知此法,《万历会计录》可能早就编成了,此法应大力推广!大力推广!”
刘斯洁精通算学,是懂行的。
沈念所言的这些图表与坐标系,可自下而上地减少官员们的工作量。
两个衙门统计一项数据,直接比对类型图表即可,方便快捷,且内阁与六部检查之时也是一目了然,若有错漏,通过折线的幅度对比就能看出。
很多衙门看户部的数据,其实想看的就是图表上的数据对比,而非一大堆数据与一大堆说明类文字。
此法省时省力省事。
至少能让户部的官员们每个月少消耗一半的蜡烛。
沈念见刘斯洁如此推崇,便知自己昨晚没有白忙碌。
当下,确实急缺这种数形思维。
“昨晚较为仓促,我脑中还未形成完整的教授此法的教案,这两日我再写一个完整的教案,为咱户部的官员再细讲一番,此法,朝廷可以用,民间百姓也可以用,另外坐标轴与图表皆有很大延伸性,我相信将他们交给朝廷精通算学的官员,定然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刘斯洁看向沈念,突然朝着沈念郑重躬身一拜。
“左堂大人,晚辈当不起,当不起!”沈念连忙阻拦。
“你当得起,是老夫狭隘了,老夫还以为你偷懒,还想着要训斥你呢,老夫给你道歉了!”
一旁,庞善与冯轩也连忙朝着沈念躬身拱手。
二人一脸崇拜,甚至都想朝着沈念磕一个。
沈念此举,能为一众户部官员带来切实的好处,以后他们的熬夜数量将大幅度减少,且效率还会大幅度提高。
“子珩,仅凭此法,你便能名垂青史,日后,在户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您是全天下汇算账册之人的恩人!”刘斯洁抓着沈念的手,两眼泪光闪烁,情绪非常激动。
唯有做账人才能感受到,沈念今日之举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