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张辽威震逍遥津,江东鼠辈得其名
第353章 张辽威震逍遥津,江东鼠辈得其名合肥城头旌旗猎猎。
张辽手按剑柄,立於女墙之后,
鹰目如电,凝视著城外吴军动向。
连月来,孙权亲率十万眾围攻合肥。
却久攻不下,今日忽见吴军营寨炊烟稀疏,各部兵马陆续向南撤去。
“张將军,吴狗这是要逃啊!”
甘寧指著远处的尘烟说道。
张辽抚须不语,目光却锁定在逍遥津北岸一支与眾不同的队伍上。
那支人马衣甲鲜明,旌旗华丽。
非但不似撤退,反倒在岸边设帐置酒,儼然一副在那里大搞团建的模样。
“兴霸且看。”张辽忽然剑指那处,“那紫罗伞盖之下,必是吴军重臣!”
张辽其实並未猜到在河边断后还要搞团建的人是孙权。
因为他觉得之前合肥保卫战,孙权被自己打怕了。
且这小子完全不懂军事。
有了上次的败绩后,怎么敢领下断后这样的重任?
甘寧顺指望去,果见华盖之下隱约有人著锦袍玉带。
周围侍卫环立,仪仗非凡。
不禁讶然:“谁人如此大胆,临撤退之际,竟於岸边饮酒作乐?”
张辽眼中精光暴涨,沉声说道:
“不管是谁,绝不能让吴人就这般撤走。”
“我在此观察许久,吴军主力基本已经撤走。”
“而这断后部眾,必是吴军大员。”
“可击之!”
话落,当即转身下城,厉声喝道:
“传令!击鼓聚將!”
张辽也是专门等吴军大部队撤走之后,才决定发动偷袭。
因为此次战略目標与上一次不同。
上次张辽八百人冲阵,目的是趁吴军立足未稳,打击吴军士气。
之后吴军大部队包过来,张辽还是只能选择突围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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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战略目標是吃掉吴军这支断后精锐。
如果运气好,斩杀或生擒吴军几员高级將领,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要等候时机,等吴军大部队走得差不多了,再主动出击。
不过半刻,城中诸將齐集军府。
张辽环视眾將,最后目光落在两位淮南宿將身上:
“兴霸、幼平,建功立业,正在今日!”
甘寧抱拳应道:“末將愿为前驱!”
周泰亦慨然道:“但凭將军差遣!”
张辽抽出令箭,沉声道:
“城中七千步骑尽出,分作两部。”
“本將与兴霸率主力直取逍遥津吴军本部主力。”
“幼平领一支偏师去毁桥断路,阻其援军!”
“得令!”
此次汉军倾巢而出,分工明確。
张辽、甘寧领主力猛攻吴军断后部队。
周泰则负责去断桥,既是防止吴军大部队回援。
同时也是为了聚歼未能过桥的吴军。
诸將领命而去。
不多时,合肥城门洞开,汉军如潮水般涌出。
张辽白马银甲,一马当先。
甘寧领锦帆兵旧部紧隨其后,铁骑踏得尘土飞扬。
此时逍遥津北岸,孙权正与眾將饮宴。
孙权之所以敢断后,其实也是觉得汉军不敢主动出击。
毕竟这次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断后的五千部眾,是精锐中的精锐的。
凌操凌统父子、陈武、潘璋、宋谦等猛將全都在这儿。
並且东吴的军制是授兵制度,將领们可以独自募兵。
他们此次断后,带的都是本部卫兵。
也就是他们的亲兵保卫队,可以说是最精锐的士兵。
加在一起,足有五千人。
即便合肥汉军倾巢而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这时,老將凌操忽觉地面微震,酒樽中清酒泛起涟漪,顿时变色:
“大王,有骑兵来袭!”
话音未落,远处已现尘头。
吕范惊起眺望,只见夕阳下铁甲寒光如雪,一面“张”字大旗迎风猎猎。
“是张辽!”
陈武拔剑大呼,“保护大王!”
吴军仓促应战。
张辽马快,转眼已杀入阵中。
长戟所向,血肉横飞。
甘寧率锦帆兵侧翼突进,箭无虚发。
吴军阵型未成,顷刻大乱。
“结圆阵!护住吴王!”
吕范嘶声喊道,却被周泰率军截住去路。
那边宋谦部刚列好枪阵,就被汉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
陈武奋起精神,持刀迎战张辽。
不三合,被张辽一戟刺穿胸膛,血染征袍。
当场战死。
吕范见势不妙,急令亲兵举起帅旗,欲稳住阵脚。
却见西南方烟焰冲天——竟是周泰已率军焚毁浮桥。
孙权面如土色,手中玉杯坠地粉碎。
凌操一把上前扯住主公衣袖,大呼:
“事急矣!请大王速退!”
话落,转头对身旁的年轻將领喝道:
“统儿,率你本部三百亲兵,护送大王突围!”
凌统甲冑鏗鏘,单膝跪地:
“父亲放心,儿在,主公安!”
隨即跃起高呼:“凌家儿郎,隨我护驾!”
三百精兵瞬间结成锥形阵,將孙权护在核心。
凌统持双戟开路,所向披靡。
忽见前方溃兵如潮,却是潘璋正斩杀逃卒。
“临阵脱逃者,斩!”
在连毙两人后,败兵稍定。
诸將之中,唯潘璋部最先稳住阵脚。
“潘將军!”
凌统大喊,“请与我合兵一处,共保王驾!”
潘璋见是凌统,立即率残部匯合。
此时张辽已发现孙权仪仗,亲率精骑追来。
甘寧在左翼高呼,“紫髯儿休走!”
言罢,一箭射落孙权冠缨。
唬得孙权面色煞白,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
甘寧欲待再追,斜刺里杀出一將拦住去路。
“休伤我主,凌操在此!”
凌操此刻已身披数处伤势,可仍是奋起勇力,挡住了甘寧。
孙权见此,骇然失色,忙下令道:
“快!快传令让大部队赶回来!”
然而,由於吴军主力已经走远,赶不回了。
孙权无奈,只得在凌统的护卫下往河边赶去。
待眾人赶至河边时,却见浮桥早已断作两截,唯余两根孤零零的木板在湍流中摇晃。
“桥断了!”
凌统目眥欲裂,回首望去。
张辽铁骑已衝破潘璋防线,烟尘中“张”字大旗猎猎作响。
孙权面如土色,握剑之手微微发颤,哀呼:
“此天亡我也!”
这时,亲隨谷利翻身下马,急声道:
“大王勿忧!”
他迅速解下马鞭,指向十丈开外的南岸。
“臣观此河虽阔,然战马奋力可跃。”
“请大王退后三十步,纵马疾驰。”
“臣以鞭策之,或可飞渡!”
凌统闻言,立即令亲兵列阵断后:喊道:
“速速准备!某当死战阻敌!”
孙权咬牙上马,勒韁后退。
谷利高呼提醒:
“大王记取——马跃之时须俯身抱颈!”
远处传来震天喊杀声,凌操率残部已与甘寧接战。
老將军白须染血,仍大呼酣战:
“来者止步!此路不通!”
甘寧挥刀冷笑:
“那某只好从汝之尸体上踏过去了,老匹夫!”
长刀如风,直取凌操咽喉。
这边孙权已退至三十步外,猛夹马腹。
那匹快航良驹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向断桥。
谷利看准时机,扬鞭狠抽马臀,暴喝:
“跃!”
只见骏马前蹄腾空,孙权紧抱马颈,紫髯飘扬。
剎那间马身如虹,竟凌空飞越十丈河面!
南岸吴军齐声惊呼,眼见马蹄堪堪搭上南岸碎石。
孙权顺势滚落,被眾將急忙扶起。
“大王受惊!”
“大王受惊!我等护驾来迟。”
眾吴將纷纷围住孙权,关心他的安危。
孙权惊魂未定,还是沉住气说道:
“……孤无碍。”
“快!传令让还未走远的將军赶回来救援。”
“还有许多將士没能过河,孤不能弃其而去。”
吴军最精锐的部曲与最优秀的战將,都在河对岸为孙权的逃生拼命。
孙权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他们。
“主公!”
北岸凌操遥见孙权脱险,老怀大慰。
稍一分神,甘寧长刀已砍入肩胛。
立时现出万点桃红。
“父亲!”
凌统见状,肝胆俱裂,眼泪夺眶而出。
正要回救,却被张辽亲兵团团围住。
凌操拄刀跪地,血染征袍,仍厉声喝道:
“统儿勿顾老夫!”
“护主……护主……”
话音未落,甘寧第二刀已至,老將军轰然倒地。
“甘兴霸!!”
凌统双目赤红,如疯虎般突入敌阵。
“你还我父亲命来!!!”
双戟翻飞,连斩七名汉军,直取甘寧。
甘寧挺刀架住双戟,冷笑道:
“小贼,汝父不识时务,汝亦欲寻死耶?”
“莫急莫哭,这便送你父子下去团聚。”
“甘某的刀——很快!”
凌统怒髮衝冠:
“狗贼!纳命来!”
凌统似疯了般,双戟狂舞,招式愈发凌厉。
甘寧一时竟被逼退三步,心中暗惊:
“此子勇烈,更胜其父!”
此时凌家三百亲兵已折损大半,河岸尸骸枕藉。
张辽见状,亲率精锐围来:
“生擒凌统!”
凌统浑身浴血,甲冑破碎,仍死战不退。
亲兵队长大呼:
“少將军速退!某等断后!”
他们都是凌家的宗族部曲,对凌家父子绝对忠心。
也相当於是死士。
值此危难之刻,他们绝对不能允许凌家人全部战死。
必须保存凌家血脉!
言罢,亲兵队长率最后数十人结阵迎敌。
顷刻间,尽数战死!
南岸忽闻鼓声震天,却是贺齐率三千援军赶到。
贺齐望见北岸惨状,急令:
“弓弩手掩护!舢板速往接应!”
凌统独战群敌,忽觉背后河风凛冽——竟已被逼至绝境。
张辽惜才,立马高坡,沉声道:
“那小將,降了吧!”
“趁早归顺朝廷,与我等一同匡扶大汉河山!”
凌统仰天大笑,愴然道:
“吴越男儿,寧死不降!”
言罢,反手割断鎧甲系带,纵身跃入湍流。
“不好!”
甘寧见凌统要跑,疾呼:“放箭!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凌统却已没入水中。
张辽抬手止住弓箭手,嘆道:
“真虎將也!”
贺齐在南岸见状,急令善泅者下水接应。
忽见下游处有人攀住礁石,正是凌统。
他竟负甲泅渡三十丈,被救起时十指尽裂,仍紧握双戟不松。
此时汉军阵中鸣金声起。
却是张辽望见吴军大部队旌旗已现,遂下令收兵。
甘寧不甘地望著南岸:
“將军,何不乘胜追击?”
张辽摇头:
“此役已杀大量吴军精锐,吴军损失惨重。”
“且以七千破十万,足已威震江东。”
“今吴军復来,恐合肥有失。”
“不若见好就收,退回城去。”
遂率军徐徐退入城中。
贺齐见汉军退去,亲率五百敢死渡过残桥,打扫战场。
士卒忽捧一物来报,“將军请看!”
竟是孙权遗落的紫金盔缨。
贺齐郑重收好,又见凌操尸身不倒,倚枪而立,双目圆睁。
贺齐含泪抚其目:
“老將军放心,主公已安,少將军得存。”
凌操尸身这才缓缓倒下。
……
是夜,合肥城內,灯火通明。
张辽端坐於军帐之中,眾將分列两侧。
酒肉满案,庆贺大胜。
然而,张辽眉宇间却隱有一丝憾色。
他放下酒樽,环视诸將,沉声道:
“今日一战,虽破吴军。”
“然有一事,吾心难安。”
甘寧抱拳问,“將军何忧?”
张辽沉吟片刻,挥手令左右押上几名吴军降卒,问道:
“汝等可知,今日逍遥津北岸,有一紫髯將军。”
“上身长而下身短,善骑射,此人是谁?”
降卒伏地战慄,不敢隱瞒,答道:
“回將军,此乃……吴王孙权。”
帐中骤然一静。
“孙权?!”周泰拍案而起,鬚髮皆张,“竟是孙权亲临?”
张辽长嘆一声,闭目摇头:
“吾早该想到!紫罗伞盖,华服锦袍,非吴王而谁?”
“若早知是他,纵使千军万马,亦当擒之!”
“惜哉!痛哉!”
这是张辽一生中,最接近生擒孙权的机会。
但因为在阵中没能认出孙权,而使其逃走。
有人问,张辽八百人突袭孙权车盖时,不是见过他吗?
而且还让孙权下来单挑,张辽怎么会认不出孙权来呢?
按后世的猜测,
可能是因为当时离得太远,张辽又是只追孙权的车盖,所以看不清楚孙权具体长什么样。
並且逍遥津之战时,孙权狼狈不已,没有往常的威仪。
加上又是两军混战,形势紧急,所以张辽没能认出来。
但不过怎么说,这绝对是张辽平生之大憾。
甘寧亦懊悔不已,恨声道:
“早知如此,某当拼死追杀,岂容他跃马渡河!“
周泰默然,良久才道:
“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张辽深吸一口气,隨即振袖而起,肃然道:
“罢了!此战大破吴军,斩將夺旗,已足扬威。”
“传令三军,烹羊宰牛,犒赏將士!”
眾將齐声应诺,合肥城內欢呼震天。
酒肉飘香,庆功之声彻夜不绝。
有人欢喜,有人愁。
汉军正在为此次大胜而庆功时,孙权这边可就惨了。
长江之上,吴军战船缓缓东行。
夜色沉沉,江风呜咽,如泣如诉。
孙权立於船头,紫髯微颤,目光黯淡。
他回首北望,逍遥津早已隱没在黑暗之中。
唯有江水滔滔,似在诉说今日之败。
忽闻岸上马蹄声急,一队残兵踉蹌奔来。
为首之人浑身浴血,甲冑残破,正是凌统。
“公绩?!”
孙权大惊,隨即大喜,急令左右,“速速接应!”
凌统被搀扶上船,却面无喜色,只踉蹌跪倒,嘶声道:
“大王……末將无能,未能护得父亲周全。”
“……三百亲兵,无一人生还……”
言未毕,一口鲜血喷出,溅湿甲板。
孙权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痛声道:
“公绩!汝父忠烈,死得其所!”
“汝今归来,乃天佑江东!”
凌统双目赤红,泪如雨下:
“父亲临死犹呼『护主』,统却……却未能救他……”
“被甘寧狗贼杀害!”
孙权见他悲痛欲绝,心如刀绞,竟以衣袖亲自为他拭泪,温声道:
“死者已矣,生者当继其志。”
“公绩,汝在,孤何忧无人?”
凌统闻言,更是哽咽难言,只伏地叩首,血泪交加。
孙权见状,急令左右:
“速传医官!”
又亲自为凌统解下残甲,见他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不禁动容,嘆道:
“公绩之勇,世所罕见!”
医官匆匆赶来,以卓氏良药敷其伤口。
凌统虽痛极,却咬牙不出一声。
孙权亲自守候,直至他气息渐稳,才稍稍安心。
夜深人静,江风呜咽。
吴军战船缓缓东行,船上將士皆沉默不语。
唯有江水拍打船舷,如泣如诉。
不知是谁先低声啜泣。
隨即,哀声渐起,蔓延全军。
“陈將军战死了……”
“吕范部全军覆没……”
“宋谦將军生死未卜……”
哭声渐大,在江面上迴荡。
孙权立於船头,默然良久,终於长嘆一声:
“此战之败,皆孤之过也。”
身旁谷利劝道:
“大王勿忧,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日再战,必雪此耻!”
孙权摇头,紫髯微颤,嘆息:
“非为败绩,乃为將士之死伤。”
“凌操、陈武,皆我江东栋樑,今却……”
他说不下去,只闭目长嘆。
江风呜咽,战船东行。
这一夜,江东哭声不绝。
经过数日的行程。
吴军战船缓缓驶入秣陵码头,船板一落,伤兵残卒踉蹌登岸。
他们的甲冑残破,战袍染血,眼中犹带惊惶之色。
岸上迎接的百姓见状,无不骇然,纷纷围上前来。
搀扶伤者,询问战况。
“阿兄!阿兄何在?”
一少年拉住一名断臂士卒,急切问道。
那士卒面色灰败,摇了摇头,低声道:
“汝兄……已战死逍遥津矣。”
少年闻言,如遭雷击,踉蹌后退数步,跪地嚎啕大哭:
“兄啊——!”
哭声如瘟疫般蔓延,码头上顿时哀声四起。
有老嫗抚著儿子染血的战袍痛哭流涕,有妇人抱著夫君的骨灰罈子几欲昏厥。
更有孩童茫然四顾,不知父亲为何迟迟不归。
“那张辽当真如此可怕?”一名財主颤声问道。
“可怕?”
一名老兵冷笑,眼中犹带惧色。
“张辽率八百骑冲阵,如入无人之境!”
“陈武將军战死,凌操將军阵亡。”
“若非凌统少將军拼死断后,只怕……只怕吴王都难逃一劫!”
眾人闻言,无不色变。
自此,张辽之名,威震江东。
夜深人静,秣陵城东一处民宅內,婴孩啼哭声不止。
“莫哭!莫哭!”
母亲抱著孩子来回踱步,却怎么也哄不住。
“再哭,辽来矣!”
父亲忽然低喝一声。
婴孩的哭声戛然而止,睁著泪眼惊恐四望。
这一幕,在江东各地不断上演。
不知从何时起,“辽来”二字,竟成了止儿夜啼的咒语。
“阿母,张辽是何模样?”
一总角小儿怯生生问道。
老妇人神色凝重:
“那张辽身高八尺,面如重枣,眼若铜铃。”
“手持一桿长戈,骑白马如飞,杀人如麻!”
小儿嚇得钻进被窝,再不敢出声。
至此,“张辽止啼”的典故由此诞生。
……
吴王宫內,钟鼓齐鸣。
孙权高坐主位,紫髯微垂,面色肃穆。
阶下文武分列。
凌统身披素甲立於武官之首,腰间白綾未除,显是仍在父丧之中。
“逍遥津一战,诸將用命,虽有小挫,忠勇可嘉!”
孙权环视眾臣,声音沉厚,“凌操將军力战殉国,追封都亭侯,諡曰『刚侯』。”
阶下顿时一片肃然。
凌统出列,单膝跪地,甲叶鏗鏘:
“臣代亡父,谢大王恩典!”
孙权微微頷首,又道:
“凌统临危护主,忠勇无双。”
“擢升偏將军,增部曲六百人。”
因为凌统的三百亲兵全部战死,所以孙权为了补充他,把原来的数目给他增加了一倍。
但须要注意的是,这里给凌统增部曲六百人,不是说孙权要给他六百人。
而是允许凌统募兵的时候,可以多募六百人。
这就是东吴的授兵制度。
將领们可以自己主动徵募士兵,然后士兵的军餉、甲冑维护、兵器的提供都由將领本人承担。
吴將如果想要养兵,就只能努力打仗,抢夺战利品。
同时,为了防止將领们尾大不掉。
每一员將领的募兵数目都是有限度的。
即你在徵募了一定数目的士兵后,就不能继续徵兵了,否则便是违法。
这也是为什么孙权说要给凌统增部曲六百人的原因。
凌统再拜:
“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大王厚恩。”
“潘璋临阵斩逃兵稳军心,加封溧阳都尉。”
“吕范、宋谦力战不退,各赏金百斤。”
“贺齐接应有功,拜奋武將军。”
孙权一一封赏完毕后,忽又想起陈武尸首还未能带回,不由悲从中来,嘆道:
“唯陈子烈將军.孤对他不起……”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急报。
“报——陈將军灵柩已至秣陵东郊!”
孙权猛然起身,紫髯微颤:
“备驾!孤当亲往祭奠!”
秣陵东郊,白幡如雪。
陈武灵柩停於新筑墓穴之旁,棺槨上覆盖著吴王亲赐的战袍。
三千白甲军士列阵四周,枪戟如林。
忽闻鼓乐哀鸣,孙权素服而来,身后跟著文武百官。
凌统见那棺槨,想起当日陈武为护主而死的惨状,不由虎目含泪。
“子烈!”
孙权抚棺大慟,“痛失股肱,如折孤一臂也!”
眾臣见状,无不落泪。
张昭上前劝道:
“大王节哀,陈將军在天之灵,必不愿见大王如此。”
孙权拭泪,亲自执紼引柩。
当棺木缓缓入土时,忽有亲兵捧上一柄断刀——正是陈武临终时所持。
孙权持刀泣曰:
“此刀隨子烈征战十余载,今当陪葬!”
孙权与陈武的关係非常好。
主要因为陈武非常敬重孙权,对他忠心耿耿。
在失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將士时,孙权便再是无情无义,也忍不住为之悲痛。
孙权正欲將断刀放入棺中,忽似想起什么,转头问侍从:
“子烈生前最宠爱的那个会弹琴的姬妾何在?”
侍从低声答道:
“回大王,正在府中守灵。”
孙权紫髯微动,沉声道:
“传孤令,赐她白綾三尺,隨子烈同去。”
此言一出,满场文武俱惊。
张昭手中笏板“啪嗒”落地,顾不得拾取,急步出列:
“大王不可!”
“活人殉葬乃蛮夷陋习,中原早废数百年矣!”
这里张昭刻意提到中原早就废除了这个陋习。
言外之意,中原之外的地方依然存在活人殉葬的仪式。
这也是孙权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因为江东就是存在活人殉葬的陋习。
事实上,除中原外,其他许多地方的文明都还不算开化。
比如歷史上的诸葛瑾,小妾生的儿子不养,直接遗弃。
这在当时的江东人看来,是一个非常贤明的举动。
因为这保证了正妻与嫡长子的地位。
从这里也不难看出,北方不仅仅是生產力较南方更为发达。
就连思想文明,都遥遥领先数百年。
孙权眉头一皱:
“子布何出此言?”
“子烈生前最疼此女,令其地下相伴,岂非美事?”
张昭苦口婆心劝道:
“昔年秦穆公以子车氏三良殉葬,致使秦国无才,军力下降。”
“以致无力东征,《黄鸟》之诗至今闻者落泪。”
“秦国因此失士人之心,终至衰微!主公欲效此愚行乎?”
吕范亦出面跪諫:
“魏武子病篤时命嬖妾殉葬,其子魏颗却將此女改嫁。”
“后与秦將杜回战,见一老人结草绊倒杜回,方知是妾之父报恩。”
“足见天道好生,请大王三思!”
孙权甩袖冷笑:
“尔等只知引经据典,可知將士们要什么?”
忽转向陈武长子陈修,“汝为嫡子,以为如何?”
陈修伏地颤抖,半晌方道:
“父父亲生前確最宠爱琴姬”
凌统在武官队列中看得真切——
陈修说这话时,其弟陈表在旁暗扯兄长官袍,却被陈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当夜,吴王府书房,孙权独坐案前。
烛火摇曳间,张昭被秘密召入。
“子布可知孤今日为何坚持己见?”
孙权沉声问道。
张昭嘆息:
“老臣斗胆猜测,大王是要做给活人看。”
孙权紫髯颤动,沉声点头:
“正是如此,逍遥津新败,將士离心。”
“孤就是要让武人知道——”
“跟著孙仲谋,生享富贵,死极哀荣。”
“可这代价.”
“一个婢妾罢了!”
孙权冷笑,“陈夫人早嫌此女爭宠,陈修怕分家產,那些武將们”
说著,取出一卷竹简,“先生且看看今早各营联名上书。”
张昭展开一看,竟是程普、韩当等老將联名请求厚葬陈武的奏章,字里行间隱约有“全其侍眷”之语。
即武將们,大多支持让陈武的小妾陪他殉葬。
这是为什么呢?
在眾人看来,死后还有亲人伺候,这就跟生前一样了。
等於死后都有人陪伴,那黄泉路上就不会寂寞了。
所以武將们大多是支持这一殉葬仪式的。
次日,孙权正式下令,让琴姬给陈武殉葬。
葬礼过后,孙权亲赴各营犒军。
所到之处,將士们皆单膝跪地,声泪俱下:
“愿为大王效死!”
这就是孙权收买人心后的效果。
他为了养士,让武將们效忠他,他不惜放低姿態与武將们相处。
所以要通过让小妾殉葬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陈武的关爱。
最后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吴军將士们都对孙权这个行为十分感动,纷纷表示愿意为他效忠。
因为在眾將看来,孙权这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给咱们风风光光的办葬礼。
让我们死后也有人陪伴,真是太感动了。
而陈武的家人呢?
他们其实也对孙权这个行为十分感激。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高规格的很体面的葬礼仪式。
他们心里期待这个仪式,但抹不开面子,不好主动提出来。
而当孙权办了此事后,可谓大块人心,大伙儿都高兴。
但孙权这个行为莫说在现代,即使是在古代也是饱受批判的。
因为此前说过,中原都已经废除这个陋习了。
从汉朝初年废除,到明朝初年才恢復。
这中间的一千多年间,明確记载的殉葬实例是非常少的。
即便是封建时代,传统观念也是隨著时代在不断进步的。
比如东晋的史学家孙盛就对此评价孙权说:
“孙权这个行为实在是缺大德。”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祸福报应都是有应验的,难怪孙权建立的国祚会那么短命。”
“这不活该吗?”
当然,你要站在孙权自己的角度,他与陈武关係私下確实不错。
史书叫,“尤为权所亲爱,数至其家。”
孙权这么做,也是怕陈武在地下感到孤单。
就想著把他最喜爱的人送过去陪他。
但有一说一,
在陈武心中,他最爱的哪里是他的小妾啊?
那肯定是愿意为其捨命效忠的孙权啊!
你要真怕陈武孤单,你孙权万完全可以直接抹脖子下去见他嘛。
至此,逍遥津战事告一段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