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二百里
第695章 二百里自四年前坞主雷伤凛登上玄门第二层玉阶,魁坞在一十八坞中无论声威还是实力都稳居前半,在神京周围的江湖上也已颇叫得响名号,但就算在四年以前坞中并无抟身之时,也不曾被两人一剑踩上主船桅尖。
但实话说,千百水帮好汉是感觉不到什么震怒——两船相交时,若对面佩刀的忽然哼出两声蔑笑,那要见一见血,但这高高的两个人影往那一立,便喊雷坞主的名字,这时候大家诡异地莫名不觉得自己是魁坞的一份子,全愕然地仰着头,成了目睹这难得一幕的看客。
当然是难得一幕——你混一辈子江湖,能听人向你报出这种名号吗?
“龙君洞庭,祝高阳。”
七个字,一处停顿,叫入耳之人颈麻背悚。
男子自入江湖以来,从不遮掩名号行迹,天下皆知他是龙君洞庭剑脉大师兄,他也含笑以此自居,非极光明磊落之人物,不敢说“祝某一言一行就是龙君洞庭的脸面”。尤其几年来他多在神京活动,京畿一带不知北海府、不知白鹿宫,甚至许多人不知道洞庭术脉的第一是哪位,但却少有不知剑脉祝高阳者。
“奉怀裴液”则是个更怪一些的名号。
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奉怀”,但没人不知道“裴液”这个名字。正是在近半年祝高阳有些销声匿迹之后,这个年轻的名字越发滚烫起来,那朱雀门前一剑被传得神乎其神,风头一时无量。
如今两个斗笠、两身皱衣、打着光脚立在这里。
雷伤凛人如其名,是个形貌行举都威风凛凛,如打雷一般的男人,他拖着一柄雄厚的大刀走出来,缓缓仰起头,没什么太阳,但他还是眯了眯眼。
裴液迎着这目光,他手里没剑,其实不大有安全感,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怔,只见下方这道雄壮的身影把刀一插破入甲板,仰头抱拳道:“裴公子,久仰大名,魁坞雷伤凛见礼了。不知前来敝地,有何贵干?”
裴液下意识就要回礼,但他转念一想,这魁坞正是月前围杀祝哥的三坞之一,雷伤凛此举恐怕是江湖上常见的笑里藏刀,自己若躬身抱拳一定十分呆傻。他念及此处自觉聪明,于是一动不动静立杆头,只垂眸瞧了瞧他。
果然剑才多狂傲。众人皆想。
一等一的剑才更是一等一的狂傲。
祝高阳似乎更懒得攀扯前因,淡声道:“雷坞主,一刻之内,我要你把所有饵料取上来,遣散帮众,往后六日不得再参与飨宴水主之事。”
雷伤凛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手抱拳:“祝真传,各为其主,你一句话就要雷某停手,恐怕说不过去……上使们就在八水之上,祝真传虽然艺高胆大,也须知过刚易折的道理。”
“是么,那你何不叫这些狗屁上使出来围杀祝某?”祝高阳慵声道。
四个青风使都追在后面,这里当然没有青风使。裴液想。
祝高阳再无一言,他转着剑鞘的手一停,秋水般的剑刃从中滑落出来,他抬手握住剑柄,身体向前一倾,就与这柄剑同时坠落。
雷伤凛瞳孔在一瞬间缩紧,他怒吼一声,浩荡的玄气向刀上汹涌而来,他两手握柄,以下击上,像是掀起了一道高墙般的海浪。
祝高阳朝着他坠去,他没有威势,也没有声音,剑背在臂后,用手按上了这道海浪。
然后下一刻,像是水被猛地挤压四散溢去,甲板上如同刮起了一场狂风,人和各色器具纷纷落水,祝高阳按着雷伤凛的刀面直直往下,把刀按在他的胸口上,把他身体按在甲板上,把甲板按进了船体里!
整艘大舰轰然一震,船下湖面被压起一大圈外扩的波涛,玄气浩荡之中,四百余条大小船只上全都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只在五息之内,一道身影如鹤冲天,自甲板中再次破了出来,他拎着雷伤凛,这位坞主大刀已被一剑斩断,半身染血,一动不动。
男子身侧则添了一道刀创,但瞧来并无什么影响,他还剑归鞘,高声道:“一刻之内,此船上所有人撤离,另将一切饵料全搬上来。然后诸位好汉便可各划各船,自行离开了。”
他一双眸子扫视四周:“若有敢藏匿者,祝某不认得你,祝某的剑也一样不认得你。”
水面上两三千人,无数好汉,大小豪杰,愣怔一刻,而后全都动作起来。
各自拉回船下的水货,功夫高超者彼此传递,便在一刻之内,将那些鱼儿包裹而成的团子尽数投上了主船甲板。
“还有五十息,”祝高阳笑笑,“谁在船里还有贵重的东西,还可以去取一取。”
没人动。
“那就请诸君离远些吧。”祝高阳将手中男人一抛,送去了另一艘船上,清声传遍河面,“昨夜裴弟杀涝水风使,我杀浐水风使,二贼之头颅俱悬于雁坞。所谓八水青风,几只土鸡瓦狗,诸位豪杰都是明眼之人,还是早日通传朋友,免得与犬狗葬身一处了。”
他语声含笑,中气十足,从容之举止尤叫人心底钦服,言罢回身一掠,向着西方而去。
而那道少年的身影早早盘坐桅尖,任船破浪摇皆无所动,这时才撑身站起,在数千人震愕的目光中,轻轻抬手一挥,汹涌啸烈的火腾空而起,仿佛卷向天空的火帘,一时映红河面。
而后其人转身一掠,跟上了那道男子的身影。
一前一后宛如两只大鸟,在薄雾中隐现几下,就此消失了。
祝高阳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按着少年的肩膀一路向西,距离在飞掠中几乎失去了实感。
裴液头发很快被扑面而来的风捋干,他高声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当然是下一个水坞啊。”祝高阳在旁边喊,“藏坞,在此处向西八十六里,也是有过节的!”
“……”
自从薪苍山乘螭而飞那一次后,裴液再没有感受过如此痛快的风,整整一天,吹得他脸痛眼干,停下来后耳边似乎还响着呼呼的风声。
但留下的战绩也是显赫的。
两人一剑纵横在神京之北的河面上,魁坞、藏、灰鹤,一天之内他们西行了二百里,穿过了路径上的三座水坞,将二千条大小船只的飨宴之饵全部付诸一炬。
灰鹤坞与魁坞一般被摧枯拉朽,唯其除了坞主之外还有几位堂主也一并出手,于是裴液从帮众手中借了柄剑,当祝高阳把那坞主从水下拎上来时,裴液也已将这四位堂主一一钉上桅杆或木墙,也算是一种点到即止,还把他们几个冲来帮忙的弟子的剑全给缴了。最终唯一惊到他的是不知那位堂主的千金,一声尖叫的“爹爹!”,裴液瞧她俏脸雪白僵立不动,手里握着剑想拔又抖颤不敢,于是将她和几位堂主一并扔下了船,既令他们父女团圆,也免了她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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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藏坞他们则遭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苦战。
八水上名列前五的大坞,而且在当夜主持围杀祝高阳的行动,藏坞实力既雄厚,又与蜃城联系十分紧密。这是一场苦战与血战,祝高阳在水面上一人独斗三位抟身,船上就只有裴液一人。
死士和亲信们浪潮一样涌来,自西池那夜之后,裴液再没有经历这样人与人之间密集的搏杀,不轻不重的伤势裂开在身上,这种程度伤几乎刚好令裴液有种痛快之感,一刻钟,两柄砍得坏刃的剑,少年杀得甲板上血流遍地。
最终浑身浴血的两人在昏暗的天色下伫立桅尖,将坞主并两位堂主的尸首悬挂在上,在几百条船的寂静中,一把火焚去了这条大船。遥遥望去,炽烈的火在夜里一定像一座新起的山。
不论今日这行为如何震动江湖,至少刚刚脱战的两人暂没有去想。
水上最不缺的就是船,祝高阳不知从哪儿又牵来一艘,拴在树边。夜来微阴有月,祝高阳打着赤膊坐在岸上,真玄将伤口一点点闭合起来,他身子洗干净了,脸色却有些白,今日连番遽动显然并非全无消耗。
水里扑腾了几下水,裴液冒出头来,痛快地喘了口气,他甩了甩头发游过来,两臂攀在了岸沿。
雨暂停了,有微风,他仰头瞧了搓洗衣服的男子一会儿,笑道:“祝哥,明日还如今天这般吗?”
祝高阳拧着衣服:“你打得蛮痛快哦?”
“最后一场痛快。”裴液咧嘴笑笑,杀气好像还没散完,“前两场我都没怎么动手。倒是你,怎么打三个抟身还受这么多伤。”
“你身手确实士别三日。”祝高阳将两人的衣服扔上旁边柳树,也懒得用真气去烘了,瞥他一眼含笑,“上回见你在南金风上出剑,已够惊艳了,今次所见又沉实不少,搏杀间剑招趋简趋朴,这是好兆头。”
“……是么,我没太注意。”
“因为你本能就知道怎样更好地去用剑。”祝高阳在岸边盘起腿,“你进神京修剑院了是么,剑修得如何。”
“嗯啊,不过这半年在院里的时候少。”裴液道,“是明姑娘给我写的剑梯,我现下刚把第一阶修一半。”
“哦?你第一阶有多少门剑?”
“……二十四门主剑,除此外,还要修三倍于此的拙剑……那就是七十二门。”
“明师妹对你寄望很高嘛!”祝高阳有些惊讶,“不过你不必忧心,此所谓厚积然后薄发也。另外没时间在剑院修习也没什么,好几年的时间呢,当年我也天天不在院里。”
裴液皱眉瞧着他:“你喊什么师妹,你师父也是剑君吗?”
“……三十三剑门同气连枝,我与琉璃剑主同辈,又虚长几岁,叫声师妹有何不可。你急什么?”
裴液没急,精准指出:“我知道了,你初次见面时还想和明姑娘分一分高下,现在觉得自己肯定是打不过明姑娘了,所以开始套近乎。”
“……”祝高阳笑着按住他脑袋,把他咕噜咕噜地按进了水里。
“饶命饶命。”
祝高阳这才松开他,裴液浮起来,笑笑:“瞧你受龙心所限,且又疲又伤,就给你个面子吧。”
祝高阳顿:“哈?”
“哈什么哈?”裴液拢了把黑发,把后肘搁上岸石头,笑道,“祝哥,我现下修为虽远远不如你,但在剑上的造诣,恐怕已有些令你触之不及了——你知道‘剑态’吗?”
“哈哈哈哈,不知道。”
“等我回头教教你。”裴液道,“现今天下,大概只有我一人会吧。”
“就是你拿来赢李知的那招吗?”
“不是招数——嗨,瞧你说话就显得外行。”
“……行吧,等着裴哥给我传授。”
“好说好说。”裴液一窜坐上岸来,摘了衣服穿上。拿起剑后在手里转了转,忽然皱皱眉,看着男子,“你是不是敷衍我啊。”
祝高阳回头看他一眼,笑。
裴液冷哼一声,静肃敛容,淡声道:“这一剑,瞧好了。”
风静月动,少年的袖子缓慢燃烧起来,他平静盯住赤膊盘坐的男子:“祝真传,劝你最好拔剑。”
一剑直掠而过,风、雾、月光都被一线截断,空间之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空档……朱雀门那神仙般的一剑再次降临此地。
然后裴液没把这一剑如愿搁上祝高阳的脖颈,他刺空了,以致整个人也腾空了。
他动了动腿脚,没够到地面,仰起头来,是男子一只手揪着后背衣服把他拎了起来,像拎住一只扑腾的兔子,含笑道:“行了,别闹了。”
“……”
“明日咱们不做同样的事情了,或者说有没有明日还另说呢。”祝高阳道,“杀人毁船是高调之举,四位风使一定已锁定了咱们的位置……你猜,现下他们到哪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