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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师不利

    陈阿芳心里七上八下,领著江野刚走到衬衫组车间外的走廊,一个阴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
    “陈阿芳。”
    两人脚步一顿,回过头,只见周大富正背著手站在不远处,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们。
    “这上班铃都快响了,你不赶紧回自己岗位上去,在这儿瞎晃悠什么?”他踱步过来,目光在江野脸上黏腻地扫过,最后落在陈阿芳惶恐的脸上,“工位缺人,產量跟不上,你是不是这个月的奖金又不想要了?还是想乾脆扣点工资?”
    陈阿芳脸色一白,连忙解释,“周主任,我这就去。我就是送小野过来,她第一天上班,我怕她找不著地方……”
    “厂里就这么点大,没人带还不会问吗?她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腿?”周大富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刻薄,“用得著你在这儿当保姆?赶紧滚回你的岗位上去,再磨蹭,今天就算你迟到!”
    “是是是,周主任,我马上就去。”陈阿芳不敢再爭辩,愧疚又担忧地看了江野一眼,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小心,然后几乎是小跑著离开了。
    周大富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瞥了江野一眼,眼神里带著一种等著看好戏的恶意,什么也没说,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
    江野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推开了衬衫组车间的门。
    巨大的声浪瞬间將她吞没。
    十六台工业缝纫机同时轰鸣,像一群暴躁的野兽在嘶吼。空气中瀰漫著布料纤维和轻微机油的味道,流水线不停转动,工人们埋首在机器前,手指翻飞,布料在针脚下迅速延展成型,几乎看不清动作。
    江野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看著这繁忙而陌生的景象,手心微微出汗。
    “新来的?”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野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五十岁、身材敦实、穿著工装的男人站在身后,手里抱著一叠淡蓝色衬衫布料,眉头习惯性地皱著。
    “是,我叫江野,今天来报到。”
    “我是组长李大力,”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周主任打过招呼了。喏,那边那台空机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李大力隨手指了指角落里一台看起来有些老旧的缝纫机,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组长,”江野急忙叫住他,“我……我没用过这种机器,能不能……”
    李大力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带著明显的不耐烦,“没用过?流水线不等人,没人有閒工夫手把手教你。看著別人怎么做的,自己琢磨!”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快步走向流水线源头去协调生產了。
    江野抿了抿唇,走到那台缝纫机前坐下。冰冷的金属机身泛著光,各种踏板和按钮让她眼繚乱。她深吸一口气,回想刚才瞥见的其他工人的动作,试探性地踩下踏板。
    “嗡……咔……”
    机器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针头猛地卡住,下面的线团瞬间乱成一团。
    “哈哈哈,”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旁边传来,“哪来的天才,开机就把机器干废了?”
    江野抬头,看见一个穿著时髦印的確良衫、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工齐红梅正斜眼看著这边,嘴角撇著,满是嘲讽。这人眉眼明艷,但神情却像带了刺。
    江野脸一热,低声说,“我不太会,正在学。”
    “学?这里是工厂,不是慈善学堂,你慢吞吞的,耽误的是整条线的进度,浪费的是大家的工时奖金。”
    齐红梅声音拔高,又亮又脆,像珠子砸在铁盘上,立刻引来了附近几个工友的目光。她们交换著眼神,有的撇嘴,有的摇头,显然对这新来的“麻烦”很不满。
    “对不起,我会儘快……”江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更大的嗓门打断了。
    “吵什么吵!活都干完了吗?这么閒?!”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甚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眾人瞬间噤声,连那个嘲讽人的齐红梅也收敛了些,低头假装忙活。
    江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扎著利落马尾辫的姑娘大步走过来。她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锐利,鼻樑挺直,嘴唇紧抿著,显得倔强又厉害。她手里拿著件半成品衬衫,动作风风火火,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眾人,最后落在江野和那台卡住的机器上。
    “怎么回事?”她问话的对象是齐红梅,但眼睛却盯著江野。
    “美琪姐,这新来的,一来就把机器搞卡壳了,还说不会用。”齐红梅立刻告状。
    原来她就是周美琪,江野心想,確实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周美琪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锁定了江野,上下扫视一遍,眉头拧得更紧,“不会用?不会用来衬衫组干什么?当大小姐参观吗?”
    她的普通话带著明显的湖南口音,语气冲得很,毫不客气。
    江野站起身,儘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会认真学,儘快跟上。”
    “跟上?”周美琪像是听到了笑话,“你看看这流水线,看看大家的速度。你慢慢学,我们大家陪你喝西北风?知不知道你耽误一分钟,后面多少人要等你,奖金你赔给我们吗?”
    她说话又快又直,句句砸在点子上,也句句戳人心窝。
    周围几个工友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透露著赞同。
    “我没有要耽误大家的意思。”江野迎著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美琪姐,我听说您手艺是全组数一数二的。但我想,您刚进厂的时候,大概也不是生来就会这些的,肯定也有老师傅耐心教过,自己一步步摸索过。”
    江野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竖起耳朵听的工友,语气诚恳却带著不容忽视的力量,“我才刚来,很多地方都不懂,但我不是来偷懒耍滑的。组长让我看,我就认真看,用心学。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熟悉流程,跟上大家的节奏,绝不拖累整条线的进度。”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几个原本看戏的老工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乎被勾起了自己当初做学徒时的回忆。
    江野这番话,既点明了周美琪也曾是新手的事实,弱化了她的咄咄逼人,又当著所有人的面立下了会努力追赶的保证,姿態放得低,话却说得漂亮,让人挑不出错,反而显得周美琪有些过於苛责新人了。
    周美琪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回应,噎了一下,眼睛盯著江野,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虚偽或顶撞的痕跡,但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坦诚。
    她重重哼了一声,语气虽然还是冲,但那股非要立刻赶人走的劲头却莫名消减了些。
    “说得比唱得好,!手上功夫可不是靠嘴皮子!”她甩下一句,不再看江野,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位,动作幅度很大地拉过一件衬衫,埋头车了起来,只是那背影看著依旧有些气鼓鼓。
    周美琪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江野强撑的镇定。她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有短暂的同情,有毫不掩饰的看戏,但更多的是因被拖累进度而產生的厌烦。
    这些目光灼得她脸上火辣辣的,心臟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羞耻和委屈几乎要衝垮她的防线。
    但就在这一刻,江野想起李素娟的样子,想起她在山东破败不堪的家,那些捆绑她的现实困境仿佛一道无声电流,瞬间击散了那丝脆弱。
    不,她不能垮。
    江野深吸了一口混杂著絮和机油味的空气,將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硬生生压过了翻涌的情绪。她不再看任何人,抿紧嘴唇,沉默地坐回到那台缝纫机前,埋下头,开始更加小心地清理卡死的线团,手指笨拙却异常专注地研究著梭芯的穿法、针头的角度。
    整个上午,对江野来说无异於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酷刑。
    她的工作檯仿佛成了一个孤岛,四周是高效运转的流水线发出的巨大轰鸣,而她这里,却不断响起不和谐的杂音,时而是针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时而是线团再次混乱纠缠时机器发出的沉闷呜咽,时而是她手忙脚乱试图纠正时碰倒工具架的细小撞击声。
    江野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缝纫机的踏板在她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推送布料的双手僵硬而不听使唤。她缝出的线跡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的蜈蚣,不时出现的跳针更是让原本平整的布料上鼓起难看的线疙瘩。
    流水线传到她这里,就像奔腾河水遇到了坚固闸门,瞬间停滯堵塞。后面负责钉扣、熨烫、质检的工人们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等著她那份磕磕绊绊、质量堪忧的半成品。
    “搞什么啊!这么慢!”
    “会不会做啊?不会做回家去啊!”
    “又停了,真是倒霉,跟个生手挨著!”
    抱怨声和白眼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將江野淹没。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不满的视线,如芒在背。
    李大力皱著眉头过来看了两次,但只是不耐烦地指点两句,“手稳一点!”“看准了再踩!”,便又匆匆走开去处理別处的问题了。
    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汗水浸湿了江野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高速跳动的针头而酸涩不已,腰背也开始发出抗议的酸痛。但她不敢停,甚至不敢大幅度的休息,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重复著失败、整理、再尝试的过程。
    午休铃如同救赎的號角,骤然响起,轰鸣的机器声浪隨之渐渐平息。
    江野几乎虚脱般地鬆开了踩著踏板的脚,瘫坐在椅子上,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她看著自己面前那寥寥几件“成果”---一堆线头凌乱、针脚歪斜甚至需要拆掉返工的半成品,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这不仅意味著下午的工作量更大,更代表著她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產出,今天的工钱恐怕都难以保障。
    工人们如同潮水般站起身,喧闹著、说笑著结伴向食堂涌去。车间里很快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带饭的工人留在位置上。
    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停在了江野工位旁。
    江野抬起头,正对上周美琪那双带著审视和毫不掩饰讥誚的眼睛。
    周美琪甚至没徵求她的同意,就直接伸手从她那堆“次品”里拎起一件衬衫前片,像抖落一块抹布一样在空中抖开。
    阳光下,那歪斜得像蛇爬的线跡、疙疙瘩瘩的跳针处、以及几处忘记修剪的长线头显得格外刺眼。
    “嗤---”周美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手腕一甩,將那件衬衫前片直接扔回到了江野的机台上,布料轻飘飘地盖住了她的手背。
    “就这水平?”她声音又响又亮,在空旷的车间里甚至带起了回音,引得远处几个还没走的工人也望了过来,“我上午还以为你只是嘴上逞能,没想到手上更废物。一下午就捣鼓出这几堆垃圾?返工的时间都比做一件新的长。”
    她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著江野,语气里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別硬撑了。这活儿不是你这种娇滴滴的人能干了的。赶紧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別浪费大家时间,也省得被周主任直接赶走,那样更难看。到时候,你这点面子可都丟光了。”
    周美琪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江野心上。难堪、愤怒、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咙发紧。
    江野看著周美琪那张写满“不耐烦”和“看不起”的脸,对方转身要走的、毫不留情的背影,心中更加著急。
    她拿起那件被称为“垃圾”的衬衫前片,將其平整地铺在膝头,目光专注,一寸一寸地仔细检视著上面的每一处瑕疵。
    “线为什么歪了?是推送布料的手力度不均?跳针是因为针头钝了还是自己脚速和手速没配合好?线头忘了剪……是太著急了,只顾著赶速度。”江野一遍遍在心里审问自己。
    忽然,一个被紧张和焦虑掩埋的记忆碎片,猛地划破了眼前的迷雾。
    江野想起老家昏暗灯光下,那台母亲陪嫁来的、老掉牙的脚踏缝纫机。它发出的声音远没有这里机器的狂暴,更像是疲惫的嘆息。
    可她就是在那台老傢伙上,学会了如何让针脚走得笔直均匀,如何盘出精巧的盘扣,如何根据布料的纹理巧妙下剪,省料又平整。
    邻居婶子拿来城里买的时髦样子,江野看上几眼,回家就能用自己的旧布料復刻个八九不离十。
    连做了二十多年纺织工的母亲,都摸著她的手艺感嘆:“小野这双手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比我这老把式还灵巧几分。”
    是啊,她明明是会做衣服的,甚至曾为此暗暗自豪过。
    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瞬间驱散了盘踞在江野心头一上午的焦躁和自我怀疑。
    眼前的工业缝纫机虽然庞大陌生,噪音惊人,速度更快,但核心的道理,针、线、布料的配合,手、眼、脚的协调,万变不离其宗。
    江野不是不会,而是被周大富的刁难、江美琪的敌意、流水线的紧迫、以及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被这一切压得喘不过气,太想立刻证明自己,太急功近利地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结果越是著急,手就越僵,心就越乱,动作就越发变形,生生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此刻江野明白了,她需要的不是魔法般的瞬间熟练,而是找回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种与针线布料打交道时的耐心、专注和手感,並將它们適配到这台新的机器上。
    急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沉淀和思考,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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