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结丹之后(二封侯)
第508章 结丹之后(二·封侯)————合欢宗监室
石壁内侧的青铜灯台盘绕着合欢雕纹,灯芯却浸在深紫色药油里,蒸腾起袅袅粉雾。
那些雾气贴着湿滑的青砖地面游走,墙角的镇魂铃无风自动,暗金色铃铛表面泛着类似人眸的斑驳血丝。
监室地砖上头凿刻着双蛇交尾图案,四隅的凹槽里头,则是凝结着不晓得是谁挣扎时候蹭落下来的黑褐血痂。空气湿润,兼还弥漫着腥甜的腐朽味道。
这味道常人自是难以言述。
监室金刚门外禁制符咒流转不停,由三阶妖校精血鞣制的朱砂符文早已沁入金刚门内,哪怕是金丹在内都难走脱。
门外时有巡逻弟子经过,其间男女皆有,虽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脂粉气,但观其灵蕴根基,却是不俗,在大宗之中也能算得精锐。
整间石室最洁净处当属刑架前的一块青玉案,由整块玉髓雕琢的器具匣敞开着,露出里面缀满倒刺的银制情蛊针。
明喆已记不得自己是在这地方待了几多时候,他一双眼皮已经被凝结的血痂粘连着,每一次呼吸似都令得胸腔如火炙烤、灼热无比。
腐水的腥气从地缝里钻上来,顺着已经泡得发烂的脚趾漫过全身,浓臭无比。其身下青砖不断涌出的寒气似头硕鼠,正透过明喆早已破烂的法衣,一点点啃噬着他那所剩不多的意志。
“呼”青砖下的寒气骤然而止,继而冒出来一阵滚烫的热浪。
明喆未及得防,本来完好的半边脸上也被灼出来大片血泡,看上去可怖非常。
他试图蜷缩起麻木的左腿,风灵铁炼制的锁链却像条盘踞在踝骨上的毒蛇骤然勒紧,缠绕在明喆身上的银环倏然散出赤光。
其上的欢喜密纹猝然凸起,在其大腿内侧烙下一个个桃色印记,催得他面上生出来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监室斜上方唯一的窗口滤进来星点血色微光,掠过墙壁阴刻的纠缠人形浮雕。
斑驳彩漆在苔藓间剥落,某个赤倮女子正俯身凝望监室,眼眶下头残留着一些红泪,却又给她本就姣好的面容上头又添了几分颜色。
一阵腥风刮入,悬在监室头顶的道道囚龙铁铃铛被吹拂得铛铛作响,滴滴恶露亦从监室头顶垂落下来,似是在明喆头顶降下来了一场红雨。
腥风穿堂而过之际,似是还带来了一阵丝竹飘摇的尾音。
“嘎吱”
特意发出来的开门声故意提醒了明喆睁眼,一双白嫩诱人的赤足迈步进来,抬起落下时候,十根珠圆玉润的脚指头一抓一握,似只招人喜欢的狸奴一般乖巧。
说来也怪,明明这监室里头遍地污秽,可这双玉足却是片尘不染,便连上头那十片粉嫩可爱的指甲,亦都未沾惹上一个泥点。
待得它们行到明喆身前时候,亦照旧是白嫩如玉。
明喆早已没有了力气,他听得动静,却只能竭力抬起眼皮。将将长好的血痂脱落之际,其眼窝周遭复又传来一阵撕裂之痛,令得他微眯起眼,瞧向了这双玉足的主人。
“妖女.”
对面那赤倮女修遭人喝骂却不着恼,她只轻车熟路地解开了明喆蹀躞,毫不嫌弃地伸出葱指,将已经脏污不堪的犊裈扯了下来。
心头却道:“这小哥哥却是个硬骨头,他那诸般同门尽都连之前手段都扛不得,便就愿依我言、在隔壁享尽艳福、乐当神仙。也罢了,也就是这等人物,才称得有些意思。”
“唔!”
明喆牙关紧咬,不发一言。
与此同时,含糊不清的劝诱之言复又传入其耳边。
“好哥哥,当其时,你便是诚心要替你那宗门寻三仙洞麻烦,这才令得门下弟子暴起伤人。便连你那宗门,亦是得了身后的大人物授意、才故意着你家派人挑起争端,是也不是?!”
明喆只觉自己灵台几要失守,差一点便就要顺着这赤倮女修的话应声下来。
关键时候,却又是诵读了不晓得多少年月的道经倏然涌出了喉咙,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十方无极,一切世界,俱同琉璃玻璃,无有隔碍。十方来众,并乘五色琼轮,琅与碧辇.”
明喆脑海中那些香艳场景渐渐褪下,继而浮现出当值传功的的蒋青带着众师兄弟诵经场景。
经堂屋檐下头照旧挂着康大掌门亲书的“老学”二字,不比戚师傅的书艺稍差。晚辈们皆敬畏有加的蒋青正板着脸居于上首,手握戒尺,一众师兄弟尽都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这日领读的却是韩师兄,裴师兄亦在席间,他收了往日里头常见的跳脱模样,开始一板一眼地跟着前者诵读起来:
“九色之鸟,飞绕琼轮;玄映丹舆,云行碧辇。天钧清歌,洞章交唱;神风扬烟,霄华散香。万圣齐欢,俱入玉京之馆;千真拥笏,同朝金阙之庭”
明喆初时还能压下心头讶异,随着经文念诵不停,只是渐渐的,这耳边的声音亦是愈来愈响,几要炸穿他之灵台,令得心神失守。
“好哥哥,可舒服呢?!”
“好哥哥,可舒服呢?!”
“舒舒.”
“啪,”厚厚的戒尺重重的抽了下来,“喆儿,你小子是在做甚,还不醒来诵经?!”
师父严厉的表情令得明喆倏然清醒,脸上的淫靡之色骤然一清。随后他也不晓得是从何处来的力气,掌蕴灵光往前一推,险些要将那正在动作的赤倮女修脑袋拍裂。
后者登时倒地不醒,监室外间,却又有一丝讥嘲声音传来:“哼,你这疤脸儿却是有福不享、硬找苦吃。”
迈步进来的是个白面中年男子,身上灵蕴不浅。明喆对其有些印象,毕竟在他被这赤倮女修连番“伺候”之前,用刑最厉的便就是这个鸭公嗓。
明喆此前那一掌,不过是透支了早已烂糟的身体,此时哪还得本事与这白面中年来做抗衡。
后者习惯性地取出一条满是尖刺的骨鞭,不过下一瞬却又怕害了明喆首级品相,累得春风使面上无光,这才收了灵器,转而恨声言道:
“若是你早些识相,便算于今也难保性命,总也能在临死之前过上几天神仙日子。现下么,便就真只有惨死这么一条路走了。”
明喆目中无有惧意,反在心头生出来丝释然意思:“总算总算了结、总算未害了师门.”
白面中年哪猜度得到明喆心意,也不去想后者讷讷不言是何意思,屈指一弹,蹀躞上一枚珠玉便就跳脱出来,化成了一个宝光圆环,箍在了明喆脖颈上头。
只是正待他要继续动作时候,却有一人匆匆行来,低喝一声:“停手。”
白面中年本不想应,但又转念一想,这处监室算得要害,便是自己也是得了楚涵这位位高权重的春风使令符过后才得进来,这来人自是不能得罪。
做事万不能不留余地,从来谨慎的白面中年不求有功、但求务工,停了动作、暂留了明喆性命。
他又回首探去,却见得是一位身穿漆纱笼冠的英锐修士踩着清风进来。待得这白面中年看清这英锐修士面容,脸上旋即便就现出来大惊之色:“弟子拜见焚桃使!”
白面中年照旧是出自合欢宗一金丹上修门下,只是楚涵为人冷漠,其下并无弟子可供差遣,这才从白面中年师父的麾下调他来用。
只是勿论是在自己的金丹师父、还是在楚涵这位位高权重的春风使面前,白面中年却也都无有此时这般恭敬。
哪怕眼前之人不过是一自毁前途的焚桃假丹,白面中年面上照旧无有生出来一丝不敬之色。
“且将此人交予我,你自离去。楚师兄那里若有怪罪,提我便是。”
那英锐修士语气温和,但却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架势,言过之后,便就不再理这白面中年。
只是指决一并,起了一道锐芒破开了后者的得意灵器,便就提起已经元气大伤、不似活人的明喆背身离去。
白面中年低下来的头直到那英锐修士离去许久才敢抬起,只是他面上却无有什么轻松之色,反在心头忐忑起来:
“那那边郡小子,竟是能与这等大人物攀上关系?不行,楚涵那里确是回不得了,说不得还要将我卖了好做人情.”
白面中年犹疑一阵过后,竟是心下一横,决定不顾楚涵交待,自赴关东,去寻其那位金丹师父保命去了。
————楚涵堂内
费南応瞪着一双凶目几欲食人,便是在合欢宗的地头上,竟也摆出来了些不羁的气质。身为地主的楚涵自是不会被前者这番动作吓到,他照旧面生淡笑、说话讥讽时候仍是不疾不徐:
“费道友此番前来,是来我合欢宗地方逞威风的么?!”
费南応未做应答,到了这等地步,他却也晓得自己顾不得重明宗那区区真修的后辈性命,即就面色铁青,是要与同样的储嫣然一道回去云角州好生准备。
只看这楚涵今番反应,费南応却也难晓得这事情到底是不是前者一人主导。不过待回得公府之后,凭着自己多年经营,时候再长些,总能探得些消息好做计较。
费南応此时定下心来,兹要是此事非是绛雪真人主导,那么自己便要去信族地,呈报二位老祖好做动作。
合欢宗是了不得不假,却也未到得一介春风使都能折辱费家的程度。
储嫣然犹疑一阵,她自是晓得待费南応这番回去过后,双方便就免不得要做过几场,届时怕又要造些杀孽,便是上修陨落也当是正常事情。
若以其本心而言,倒是不希望如此。
只是见得费南応负气而走,楚涵竟也不做挽留,反还发声讥笑:“劳费道友再稍待些时候,伴礼随后便来。”
这番话确是气得前者身形一颤,似都难抑止得住体内煞气涌出。
见此情景过后,储嫣然便就晓得这事情现下并无转圜余地,便起身随费南応转身离去。
只是楚涵这话才刚落,费南応与储嫣然都还未迈过门槛,便就又见得一身穿漆纱笼冠的英锐修士提着一人、踏风而来。
做客的二人还未感诧异,却是其后的楚涵面上生出来一丝复杂之色。此僚犹疑一阵过后,竟先将面上的假笑做得真挚了些,方才略过二人,足踩红云迎了出去。
“连师弟今日怎么拨冗前来蔽处?可是真人那里有何交代下来?!”
那连师弟便是上修当面,也未见惶恐,仅是平礼谢过,便就淡声言道:“真人命师弟一同闭关,这才出来不久,却是还未听得真人对楚师兄有哪些教诲下来。”
“原来如此,”楚涵心头失望非常,对于这连师弟的嫉妒之意几要填满胸腔,可面上却还是无有异色。
只是在低头看着后者所提人物时候,楚涵才在语气里头显露出来了些微不满:“连师弟这是何意?”
那连师弟似是听不出楚涵已然动怒,反还悦声笑道:
“楚师兄当也晓得师弟便是出身山南,恰好此子与我有亲。是以在听得了此子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楚师兄门下行走,这才急切往监室提人。未先来与师兄报备,还请师兄见谅。”
楚涵当即大惊失色,继而急忙呼道:“哎呀呀!!竟有此事!!这.这可如何是好?!师弟可千万莫怪.”
说话时候,楚涵还将那连师弟手紧紧攥住,后者自是领会得他的关怀、后悔之意,亦是连声宽慰。
二人动作都未遮掩,这兄友弟恭的场景令得储嫣然有些错愕,心头暗道:“康小子这重明宗到底是什么来路,怎的这靠山一个接一个没个止境?!”
一旁的费南応却是从中咂摸出了些滋味儿,他不在意那连师弟手中明喆生死,只是在看向楚涵的目光里头,跟着渗出来了些厉芒。
“呵,原来并无真人授意呐”
——————太渊都、玄穹宫、独龙殿内
碧色宫灯在九丈穹顶投下暗影,丹墀尽头的乌木御座浮着薄光,足显出高贵典雅。
与玄穹宫开朝会的大殿相比,独龙殿规模却要小上许多,乃是卫帝接见重臣、近臣之所。
从未到过这等地方的康大掌门被一人一禽联袂带入,排面倒也不差。费叶涗与费天勤显是对这地方颇为熟悉,见得了端坐御座上的卫帝,亦是未生出什么惊惶之色,只是引着康大宝一并躬身行礼、恭声拜道:
“臣费叶涗/费天勤/康大宝拜见陛下。”
卫帝身着玄色绣金衮服、未佩蔽膝,这时候一面看向御阶下的康大宝,一面用指节叩在狻猊香炉上头,点出来一阵脆响。
“尔倒是比朕所想,要争气许多。”
卫帝说话时候,目中那欣赏之色几要溢了出来。盖因这大卫仙朝中,虽时有中品金丹这等惊艳之才涌现,但几乎都是出自大家宗门。
晓得要多少年才出来得一个背景干净、放心可用的寒门子弟,卫帝今日见之,属实欣慰。
他的这番夸奖,倒是未有出费叶涗此前所料,毕竟卫帝对于贫贱出身的天才之人,自沈灵枫到蒯恩,从来都是不吝赞誉的。
对比起上述二人,卫帝今日为康大宝准备阵仗,还显得稍稍简陋了些。
“微臣全赖陛下洪福庇佑,岳家倾心栽培,方才有些造化,能得上报家国、下庇黎庶。自己或有些微功劳,却也不值一提。陛下赞许,微臣却不敢当。”
卫帝与远赴山南的那位宗室贵胄一般性子,最是喜欢臣子来表忠心,哪怕是卖些力气,装作忠心,亦也喜欢。
不过比起这满朝的演艺大家而言,御阶下的康大掌门面上表情固然算得真挚,却还是稍差些火候。卫帝瞥过一眼过后,便就无了兴趣,他也不与康大宝言讲更多,只是与一旁的魏大监使个眼色,后者即就会意。
只见得魏大监袖笼里头冒出来一张灵帛,他小指一挑,便就破了灵帛上头禁制,徐徐展开、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乾受命,统御天下。咨尔康大宝,秉忠昭武,勋著旂常。戡乱御侮,厥功懋焉;安民靖土,其绩尤彰。
尔既率军民以定边圉,复抚兆姓而宁井闾。丹心贯日,铁衣凝霜。今封尔为武宁侯,食邑云角一州。
准开府仪同三司,赐朱户纳陛之荣。河山砺带,永奠屏藩。
勅曰:尔尚笃忠贞之节,慎终如始;克勤夙夜之怀,矢志靡渝。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哉!”
“封侯?”
康大掌门还未反应,一旁的一人一禽便就心生讶然。毕竟仙朝就算衰败了些许,这名爵却还未有泛滥。
只看同证中品金丹的费南応,是有匡琉亭求请、兼有颍州费家背书,却也不过只得了一侯爵之位。论及前者实授封地,甚至还不如出身卑贱的康大宝,足见得卫帝对这些小家小姓之人,属实重视。
二位顶尖金丹居于此间竟都讶然,此时作为主角的康大掌门,便就足称得手足无措了。
也不怪他被震得失了平常心,便算康大宝已从费家二位老祖口中晓得,卫帝惯来喜欢提携贫家子弟;且自己在宣威城时候,似也见得今上投影看过自己。
但康大掌门却真未曾想过,自己竟真能得这封侯之位。
“结成金丹便是一切皆好,什么‘秉忠昭武,勋著旂常’、什么‘戡乱御侮,厥功懋焉’,这些溢美之词他哪里能担得起来半点,却都似不要钱一般尽情贴在了自己身上”
好在他养气功夫的修行从未断过,只是一旁的费叶涗轻咳一声,他便就立即从欢喜之中回过神来,继而整衣敛容、大礼拜道:“臣叩谢陛下信重之恩!”
“好生去做,若是将来尤有大功,便是王公之赏,朕也不会吝啬。”
言到这等时候,卫帝便就不再许诺什么了。康大掌门开府所需的一应物什,勿论给与不给、少给多给,都自有下面人好生安排,不消他来操心半点。
他只转头将一人一禽看过一眼,再朝着康大宝悦声言道:
“费家当是给你配了不少珍物,你当也是满载而来。不过今日难得朕心情颇好,你且讲讲尚缺什么?如若我有,那么皆可许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