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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敬她,不疑她

    汤嘉近日份外焦虑。
    焦虑之源在於他近日察觉六殿下私下有心神不寧寢食难安之象。
    回顾这一路经歷,哪怕在他看来极度惊险可怖的大事,就譬如这最新的一桩酎金做局,他为此十分心惊胆战,六殿下却依旧不动声色不受其扰——
    汤嘉一度疑心,这孩子应是因当年之事身心受创,恨之一情壮大到覆盖了其余情志,因此过於冷静乃是情志缺失表现。
    近日却见少年人隱隱不安於形,有坐臥不寧之势,虽说增添了缺失的人性色彩,却也让汤嘉心中惊动,生出“莫非天要塌了”的不祥猜想。
    然而转念又想,往常诸事,便常给自己天塌之感,却仍不足以將郡王撼动,而今这般,只怕是要比天塌还要可怕,颇具寰宇覆灭之兆。
    此日清晨,汤嘉来寻,得知六殿下一夜未眠晨起练剑,终於忍不住开口:“殿下……是否出了什么大的变故,抑或有了新的打算?”
    莫非尽孝多日,忍无可忍,就要更改计划,准备用最直接粗糙的办法动手……待下次尽孝,便要借侍君侧行弒君策?
    仅著铅白中衣,显然是夜不能寐突然起身练剑的少年中衣半湿,几缕散落额发也沾著汗水,此刻就坐在台阶上,蹬著长靴的双腿长长伸著,双手撑在身侧,三尺剑尚未归鞘,听出长史话中隱忧,没忍住笑了一声。
    “长史无需紧张,我当下並无轻生之念。”刘岐仰起带著汗水的脸,看著天:“近日心事乃私事,唯有自求多福。”
    汤嘉心中顿时大安,待又观察琢磨片刻,隱已有了模糊猜测,忽生误闯天家少年心意的仓促冒昧之感。
    然而想著这孩子母死舅亡兄嫂皆早丧,身边无可信大人出谋划策,自己理应担起些责任,然而绞尽脑汁,却只好道:“嘉这几日为殿下多上几炷香,以求鬼神庇佑……”
    刘岐:“不必多此一举,今时今地,想必没有哪个鬼神能越得过她,还是莫要为难牵连各路鬼神。”
    汤嘉后背有些冒汗,越发能够体会那句自求多福的真諦,一时只能默然祝愿。
    而不多时,有侍从来传话,道是陛下召六殿下入宫。
    酎金大祭已过去十日,引发的震动议论仍未完全休止,刘岐未继续留在建章宫中尽孝,给出的说法是:【他们必要向父皇告状,儿臣避开,以免父皇为难。】
    是为纵然动作上停止尽孝,也要將这份停止粉饰成另一种尽孝。
    然而今次刘岐受召去往建章宫,仍与一名热衷告状的王叔不期而遇。
    高密王看著迎面走来的少年,心生邪火,恨不能一记扫堂腿,將这空有漂亮皮囊然而內里五行缺德的跛脚小儿扫倒在地。
    太祖之灵神鬼指引,此中真真假假他不便质疑发作,只好暂时咽下这哑巴亏,但这跛脚小儿当日言行举止囂张凶狠、还当眾让人將他制住,这份怨愤他身为长辈却大可以放在明面上表露,因此此时丝毫不给刘岐好脸色。
    刘岐的脸色却不错:“十日不见,王叔看起来红光满面,气足神旺,想必是自省之心感天动地,换来了太祖之灵护佑照拂。”
    闻言顿时气血愈发翻涌的高密王自牙缝里挤出一声笑。
    刘岐:“王叔这样威武旺足,待秋狩时,侄儿还请王叔指教。”
    “好哇!”高密王暗暗咬牙,面上欣然同意:“到时可莫说王叔欺负小辈!”
    他们这些诸王侯大多被皇帝留下秋狩,待秋狩后再行离京。
    刘鸣已在大祭结束次日离开,自请代父领兵伐梁並非场面话,她向少微辞別,与少微约定此仇得报、此战得胜后再相见。
    当日雨雾濛濛,少微站在神殿前认真目送,看著这位前世在五月五宫宴上早亡的赵国郡主大步离开,以变数之身赶赴变数之地。
    六安国世子远不比刘鸣这样自主洒脱,大祭当日他从头到尾都在不遗余力地磕头哭嚎,最终是被抬出神祠的,就此大病一场。
    病倒第三日,刘岐来探望,他拒绝下人为他整理形容,以狼狈虚弱之態相见,屏退无关人等,含泪乞问:【岐弟……为兄之表现,是否足免一死呢?】
    怪只怪他阿父穷人乍富,编草鞋学到一半而中道为王,因缺乏底蕴,没有自己的审美,便酷爱追逐上层风尚,前些年先是学陛下吃丹药,近年又不知听信了哪个野心勃勃过於敦促主公上进的门客谗言,又学人家往京城安插运作细作……偏偏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那诡异可怕细作反將阿父连根拔起!
    这原是足以除国的大罪。
    阿父出兵伐梁,他配合六皇子与巫神做局诸王侯,乃是事发之后的补救折罪……未被逼到狗急跳墙的阿父已连夜下榻点兵伐梁,而他也似一尾真正的狗被困在长安这堵高墙內,摇尾乞怜,做温驯家犬,一两载內休想离开。
    而听罢刘岐一句【兄长好好养伤】,他心神骤松,不禁泪如雨下。
    面对这位六皇子堂弟,他是既怕又感激,感激的缘故在於若非对方想出给诸王侯做局的绝世损招,他只怕根本没有活命机会——倘若朝廷下旨除国,父王远在六安,还能进行狗急跳墙的反抗,而他人在长安却只有血溅他乡的下场。
    人在脆弱不安之下,总想下意识地抱住点什么,用以安神固身,既要长期做狗,选对主人很重要。
    或是当日在大祭上流血流泪,脑子里的水就此控干,六安国世子刘越看著眼前的堂弟,忽然想,阿父犯下如此大错,就算平定梁国之乱,但皇帝这份疑心已经埋下,他务必要为自己选一条长远的路……
    不同於阿父的跟风,他很具有自我审美,经此一事,此刻在他看来,这位同时具有三姓强悍血脉的堂弟真乃龙章凤姿,神智天授。
    更重要的是……
    六安国世子眼前闪过当日大祭之上,堂弟身后站著的玄朱身影,少女大巫,天机灵枢,宛若天成。
    【岐弟,往后诸事,凡有驱使,为兄定当遵从……】刘越做下允诺,表达忠心。
    他原也该去往神祠,向那位巫神一併表达效忠之意,可惜巫神要闭关十日,只好將此事延后。
    “算一算,太祝闭关已是第九日了吧……”
    此时此刻,建章宫中,皇帝见著了刘岐,隨口说起此事。
    刘岐答了声“正是”。
    皇帝靠在凭几內,笑道:“她这是替朕受过……认为假借神鬼之名行事,乃敬神之心不诚的表现。”
    当晚提出此策,他的灵枢侯本不肯答应,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反將她说服。
    “朕都告诉她了,是朕让她这么做的,自有朕来向太祖请罪。”皇帝:“她却还要闭关自省。”
    刘岐脑海里闪过少微决定闭关的说辞——若她这样轻易就答应配合行骗,皇帝必然要一桩桩疑心她先前以及日后的全部举动,她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皇帝多想。
    为了安抚皇帝而骗上加骗,姜负也盛讚徒弟此举实在体贴富有人性,另又感慨:倘若借神鬼事行骗便要闭关反省,这一关她徒儿只怕要从盘古开天之际开闭。
    刘岐此刻则道:“此计是儿臣所献,与父皇无关,最该去太祖面前请罪的是儿臣。”
    皇帝笑一声,看著眼前这个真真正正敢承国之不祥的儿子。
    “此事做得很漂亮,你应对得当,进退得宜,一步未差……”皇帝道:“你与太祝都立下大功,只是明面上不能封赏,但朕心里有数……朕这里既还欠下你一份光明正大的赏赐,你有要求可以藉此一起提,且提个大的,朕都能满足你。”
    刘岐笑著道:“那儿臣当真要好好想一想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闭眼养著神,声音有些游散:“朕记著,你自幼便想做个將军,领兵打仗,平乱开疆。你的兵法学得比旁的学问都好,又一直跟隨凌家军歷练见识……”
    竟提到了幼时,竟提到了凌家军三字。
    这样如常的语气,恰似父子閒谈:“思退,你如今还想不想做將军了?”
    刘岐:“儿臣此志未改。”
    “世间事人算不如天算……”皇帝意味不明地喃喃:“朕亦不知还有多少寿命,很多事都有些记不清了……”
    说到这,皇帝闭著眼,带些玩笑道:“你若有所求,不要让朕等太久……朕最多等你秋狩后,再晚些,朕可就不能保证还记得此事咯。”
    刘岐嘴角笑著,垂下眼睫。
    提及赏赐,提及旧事,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情与人性……是在暗示他,他攒下的功劳足够了,时机也到了,可以再次试著提出重查废太子谋逆一案了吗?
    以此作为交换,推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倀鬼来了却他心事,想让他做刘承的將军,护佑这刘家江山吗?
    落日般的帝王,夜夜只怕都在为这江山与身后事筹谋,试探,思索,摇摆,不安,犹疑,权衡……
    他好像確实是时候开口重提心愿了,是吗?
    刘岐抬起眼,露出笑。
    却道:“儿子记住了,至多只考虑到秋狩之后。”
    皇帝睁开眼,深秋的日光泛著明亮剔透的金光,映得殿內生辉,少年漂亮的面庞带些从容的慵懒,眼睛因笑意而粲然。
    殿外,午后日影游走著,一寸寸收回赐予大地的金光,覆上带著秋凉的阴影。
    少年眼中笑意消失,眼睛闭上,周围也暗下来,人已在一间门窗紧闭的暗室中,靠坐凭几內,单手侧拄著脑袋养神,身前一案一烛,案前跪坐一名著深色袍衫的短须男人。
    此人正是庄元直,此刻他低声说起近日各处的风声动向。
    將一切说罢,他静静等待著上方那道声音。
    “好,可以添火了。”少年声音乾脆,没有任何犹豫。
    昏暗中,庄元直眼神一亮,俯身郑重施礼:“诺。”
    直身之际,庄元直心中颇激盪地看著上首少年。
    酎金之局並非是针对诸王侯,这少年非善类,有非凡胆魄,做事从不怕脏手,而这正是当初他在武陵郡王府中一见倾心的缘故。
    他骨子里乃激进货色,信奉大刀阔斧的救世治世之道,只拜服於真正雄主,很多时候甚至不拘手段只看结果,因此当年与凌皇后时常政见相斥。
    而那时如何又想得到,辗转之下,有朝一日他竟会择昔日政敌之子为主……此时此刻,却又忍不住在这张年少的脸上寻觅故人政敌的怀柔残影。
    庄元直心中有一瞬慨嘆,此少主行事足够果决凶猛,他却莫名又希望见到些残存的人性,以免来日墮入极端,雄主成为暴主。
    说罢接下来的安排,庄元直说起另一件掛心已久的大事。
    “那位大巫神,当初乃是受殿下相助入京,却未曾想到有这天大造化,实在叫某意外,只是不知此人……”
    庄元直说著说著声音渐收,盖因眼前一直闭目养神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叫他疑心自己是否偶然练就什么大变活人的仙术,又附带心想事成之神效……
    方才內心还说想从对方身上找些残存人性,此刻便见少年眼神湛湛含光,阴鬱算计一扫而空。
    室內仿佛凭空多出一人,两只茶碗已不够用。
    向来最擅说话的庄元直只觉嘴巴也不够用了,舌头打了会儿转,才得以接著道:“……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可控?”
    刘岐笑了笑,拄著脑袋的手放下,坐得端正了些:“庄大人还不够了解她,她不必可控,也不会被任何人掌控,我也不能。”
    “起初即知她有奇能,彼时我確实有过利用之心。”刘岐內心万分庆幸:“好在她慷慨提醒,叫我及时悔悟。”
    庄元直愕然,张了张嘴巴:“可,可是她如此非凡,倘若……”
    “庄大人。”刘岐打断他的话:“她不是我的棋子,是我受下她诸般恩义已难数清,今后遥远路途,也务必有她时时眷顾相救。”
    刘岐认真道:“故而请大人务必敬她,不疑她。”
    庄元直心神俱震,在此之前从没做好此等准备,偏偏这句不乏独断的明令又让他喜爱至极,真乃自己择选的主上,无论如何此刻也要俯身施礼,郑重应下:“是,元直谨记。”
    不多时,有人將门叩响,传话者道:“人已顺利入城,接应至此,正在后院静室中等候。”
    刘岐闻言即起身去见。
    庄元直不必跟去打搅,犹在室內出神,直到汤嘉来寻,叫他逮住这情绪出口,低声质问:“……你是如何看顾的郡王?那不可一世的狸究竟是何等情况?莫非果真有什么秘不外传的无上巫术,施加到了殿下身上?”
    汤嘉待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不禁轻嘆气:“庄兄也说了,此狸不可一世,她又怎屑给殿下下咒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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