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家宅多隐患
伯爵府,贾琮院。时序十月,深秋将尽,神京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凌晨更是最清寒时刻。
屋外天色幽黑,夜风从游廊上掠过,在窗棂上刮出呜咽怪声。
比起室外初冬阴寒,贾琮的睡房却温润如春,床榻上华丽的红绣团锦被,紧紧裹着两个身体。
溢满甜香被褥里,芷芍温热丝滑的娇躯,正依俯在贾琮身上,交颈而睡,吐气如兰。
乌云如墨的满头秀发,堆满了玉纱枕畔,千丝万缕,撩人心魄。
昨夜一场欢愉恩爱,两人便相拥而眠,一场好觉十分香甜,房间内透着异样的静谧安然。
等到寅时过半,贾琮才刚苏醒,微微掀开床帐,往墙上西洋座钟看了一眼。
芷芍滑腻香软的身体,被他的动作牵动,微微一颤,很是敏锐的被他惊醒。
星眸如丝的抬头问道:“三爷这是要起身了?”
贾琮笑道:“还有两刻多就到寅时,还能稍微再躺一会儿,早些醒来免得错过时辰。”
现在不比后世,夜间无太多虚耗光阴之事,贾琮不用点灯熬油读书,每晚亥时便熄灯就寝。
否则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赶早朝,即便少壮之年,长此以往,身体也吃不消。
说着他将身子躺正一些,重新将芷芍搂在怀里,一榻软玉温香,两人低声私语,言笑晏晏,说些闲话。
只是片刻之间,忍不住情动,附身其上,婉转低徊,摇曳厮磨,引颈幽咽,直至寅时方罢。
此时便再不舍锦被温柔,也强自克制起身,拦住想要起身的芷芍,自己起身净身穿衣。
只是他刚穿好小衣,芷芍不顾疲惫挣扎坐起,用锦被裹住身子,拿起散乱榻上的衣物穿好。
贾琮笑道:“以后离了你们,难道还不会穿衣起居,你又起身干嘛,安稳躺着就是。”
芷芍俏脸粉红,说道:“三爷都起身了,我可再躺不住,待会儿五儿她们进来,脸上好没意思的。”
……
她穿好衣裤,用发绳随意扎好头发,便过来帮贾琮穿衣,又帮他梳头束发。
等忙过贾琮的事情,才自己坐在妆台前梳妆。
说道:“三爷,明儿我会回趟牟尼院,眼看就要入冬,我去看看师傅,也帮师姐料理一下。”
贾琮问道:“最近修善师太身体还好?”
芷芍叹道:“上回吃了张大夫的汤药,病症已稳定下来,虽没有大碍,但时好时坏,叫人不敢大意。
比起姑苏之地,神京的冬天太过严寒,去年师傅在神京过冬,便颇为吃力。
师姐担心师傅太过辛苦,曾劝师傅入冬前返回姑苏养病,我虽舍不得师傅师姐,但也是这个意思。
但是师傅说她宿命在北地,没有必要再奔波迁徙,说自己年老多病,未必能撑得住千里跋涉。
我和师姐听了才只好作罢,入冬前总要给师傅多料理预备,也好踏实过了这个冬天。”
贾琮微微思索,说道:“牟尼院我也去过多次,虽然院舍坚固,但已有些老旧。
出家之人讲究清净苦修,禅房修建颇为清简,不易抵御隆冬酷寒。
年轻人还能抵挡一二,年老多病之人却有些艰难。
这事你不用担心,其实也不难解决。
上回我们修缮东路院,用的一帮修筑工匠,原是山子野老先生引荐,手艺十分精湛。
这些人的名录如今都在西府公中存着,我想着入冬之前,还有个把月时间,倒是正好趁此空档。
干脆为牟尼院重塑金身,修缮房屋,年关之际,也算为家门积些福德。
等下我就和五儿说,让林之孝来操办此事,所有用度都从东府划拨。
让工匠在院中禅房修筑火墙,挖掘地龙,搭设火坑,再冷的冬天也不怕,让师太安安稳稳过冬。”
……
芷芍听了这话,一脸欣喜,起身说道:“还是三爷有办法,这样我和师姐再不用担心师傅过冬之事。
只是修缮禅房之时,师傅师姐不便居住,我让管家帮找妥当落脚地,等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贾琮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上回妙玉师傅来给林妹妹祈福,住在登仙阁左近坡上院子。
那个地方环境清雅幽静,里头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只要稍加一些收拾,便能改成一座庵堂。
可让修善师太和妙玉师傅暂住,省得年关要在外面借宿,你日常也好去走动照顾。”
芷芍听了心中欢喜,她是雅静内敛性子,即便床笫上也有些腼腆害羞,此时却有些忘情。
她看了眼紧闭的门户,上前在贾琮颊上吻了一下,俏脸红润,娇美动人,微笑说道:“三爷可真是好。”
惹得贾琮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迷恋不舍的亲昵揉搓一番。
稍许两人才撂开手,贾琮帮芷芍扣上衣扣,芷芍帮他擦去胭痕,看对方都觉好笑,芷芍俏脸愈发红晕难消。
……
等两人整理完衣装仪容,房门被敲响两下,五儿端了热水进来,服侍过贾琮净面漱口。
三人便入堂屋用早点,外头天色虽还没大亮,但院里的姑娘都已起身。
自从贾琮需每日赶上早朝,她们也跟着改了起居作息,每日皆早睡早起。
龄官带着两个小丫鬟,各自手中拎着食盒,陆续走进堂屋。
晴雯最是手脚麻利,将盒中吃食端出摆桌,英莲和平儿又分碗布筷,稍许众人团团坐了一桌。
贾琮又将修缮牟尼院之事,都和平儿五儿说了,让她们告知王熙凤,尽快操办此事。
又让晴雯饭后给迎春传话,说明此事从东府公中拨银,顺便又问起最近西府之事。
平儿说道:“最近西府倒没特别的事儿,八月从北城粮铺采买的米粮,各处人吃过都说好。
外头行情竟和三爷说的一样,这两月米粮还在涨价,虽镇安府协同粮商,从外省运来一些新粮。
但是神京人口太多,南北往来客商,入京游学科考学子,到了年关也不见少,反而更多起来。
官府督管运来多少新粮,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多少压住粮价上涨势头。
前日二奶奶找了薛姨妈,还是走薛大爷的路子,从城北粮铺新采买十车米粮,够两府用到明年开春
另外西府荣禧堂两间正房,东廊三间小正房,用度年头已久,到了整理修缮时候。
老太太正房东西穿堂后院,也已有些陈旧,该重修粉刷,补种草木。
这几项其实二老爷迁至东路院,当初腾空地方就该做的。
只是当初三爷承袭荣国爵,因是降等袭爵,西府少了大笔爵产,公中腾挪有些吃紧,所以才耽搁下来。
这半年时间,二奶奶带着我们裁撤人口,缩减冗余例项,现下公中腾挪已从容许多。
才要赶在年前把这几项了结,给年关多添些新气象。
昨日二奶奶和老太太说起修缮之事,二太太正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顺口说宝玉的院子也有些陈旧。
二奶奶说一次修缮多处,当月公中支出过大,只怕要透支下月贴补。
宝玉院子不如荣禧堂、荣庆堂打紧,放在明年开春得空再说。
且宝玉最近功课极忙碌,即便修缮他的院子,他也没工夫腾挪。”
……
贾琮听了一笑,也不知王夫人怎么寻思,难道宝玉还能在西府住一辈子。
至于王熙凤的话,贾琮也是明白意思。
宝玉今冬或明春就要成亲,王熙凤说明春得空修缮房子,明摆着就是在赶人。
他随口问道:“宝玉日常不喜读书,怎会有许多功课,莫非老爷新布置的?”
平儿忍不住笑道:“三爷正问起这事,如今西府都传开,倒有几分好笑。
上回宝二爷砸烂几千两家当,二老爷本要叫回东路院教训,可是被老太太给拦下了。
二老爷不好违背,便变了法子惩戒宝二爷,让他十天之内抄完十遍孝经。
我听麝月说起,宝二爷刚开始点灯熬油的抄书,只过去几天便吃不住苦头,整个儿松垮下来。
结果十天过去才抄完八遍,二老爷赶到西府,将他好生责打一顿,连着老太太都来不及拦住。
之后又让宝二爷再抄写十天孝经,这次宝二爷倒是拼死抄完十遍,二老爷看过骂字迹潦草,亵渎圣贤。
于是让宝二爷重新抄写十天,如此反复数次,因此事涉及父教孝礼之事,即便老太太也不好太过阻拦。
如今算起来时间,宝二爷已抄了一月多孝经,每日都忙得出不得房门,因此二奶奶才有这等话头。”
众人听了都笑,贾琮心中莞尔,没想到贾政也是妙人,大概真被儿子气晕了,想出这等古怪法子
笑道:“居然还有这等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
五儿笑道:“三爷每日早出晚归,我们又觉此事无趣,也都没有提起,三爷自然不知。”
……
五儿和平儿虽清楚宝玉的糗事,但知贾琮不喜宝玉纨绔无能,不知所谓,所以她们寻常不屑说此事。
日常芷芍、晴雯等人极少去西府走动,自然不清楚西府的趣事。
姊妹们倒常到西府给贾母请安,虽也都知道这桩轶事。
但迎春深知兄弟不喜宝玉,又因宝玉每每言语贬低贾琮,让她对堂弟心生隔阂,自然也不愿去提。
黛玉是根本懒得在贾琮跟前说起宝玉,不仅无趣,还坏了自己和三哥哥说话兴致。
探春因和王夫人的嫌隙,对这个同父兄弟已生疏离,况且也不是好事,提了也是没脸。
至于史湘云因和宝玉在贾母身边养大,终归有些姊妹情义,不好在别人跟前说他的糗事取笑。
所以,宝玉这桩丑事,已在西府牵扯一月,贾琮才会一无所知。
……
荣国府,荣庆堂。
堂中贾家女眷济济一堂,翠裳华服,香风迎袖,簪佩宝光,一副富贵悠闲景象。
自贾琮离府上朝,迎春、黛玉等姊妹便来给贾母请安。
宝钗也跟薛姨妈过来走动,和众姊妹一起闲坐聊天,一时竟都不散去。
要是换了往常,黛玉和宝钗给贾母请安,必定要找由头先离开。
因宝玉总也卡时辰过来走到,好在姊妹跟前言语炫耀,夸夸其谈,借机亲近。
但如今宝玉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生不如死之境,每日都在挣命抄写孝经,哪里还敢出门溜达。
贾母曾叫袭人来问,袭人只说宝二爷如今甚好,每日在房里用功,老太太不必操心。
袭人也被宝玉整怕,最近二爷但凡出门就闹出事故,不如在家抄书清净,左右混混时间,等成了亲就不怕了。
贾母也常叫鸳鸯去宝玉房里查看,鸳鸯回来也说宝二爷在房里用功,颇为难得,也是老太太的福气。
如此来往几次,贾母也就放下心思,让人每日往宝玉房里送汤水瓜果,嘱咐丫鬟服侍好起居睡觉。
又叫袭人过来唠叨,让她盯紧宝玉,不能因读书刻苦,就此熬坏身子,可万万不行的。
黛玉、宝钗等因去了这等惊悚膈应,也就少了心头顾忌,乐得和姊妹们在荣庆堂消磨时光。
荣庆堂中也当真许久没有这等安逸和谐……
……
王熙凤产后调养两月,如今早已行动自如,也坐在贾母下首,陪着贾母和薛姨妈闲话。
贾母对薛姨妈笑道:“我听说你家哥儿也出息了,开了家粮米铺子,生意很是红火。
不仅我们两府米粮都从那里采买,几家老亲太太来家里走动,说她们府上的米粮,也从你家哥儿铺上买的。
这米粮可是家家户户食为天的物件,你家哥儿真是做的好生意。”
薛姨妈笑道:“蟠儿也是没笼头马,每日在外东游西荡,一不小心就惹出是非,哪有老太太说的那么好。
他和你家琮哥儿不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没办法相比的。”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古怪,多少还有些失落。
薛蟠那个闯祸胚子,怎么能和琮哥儿比,神京豪门子弟能和这小子比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
往日这姨太太提起儿子,总说远不如宝玉,如今连名字都不提了……
薛姨妈继续说道:“亲戚之间可不好扯谎,其实城北那家粮米铺子,哪里是蟠儿的产业。
不过是铺子东家和他是旧交,彼此有些交情脸面,才让他入了一部分股钱罢了。
这事情说来也巧,前两年蟠儿去大同跑了几趟买卖,便结识这位粮铺的段东家。
这人原本在大同有家商号,专门和关外做粮米、布匹、木材等生意。
可从去年开始,关外蒙古人屡屡冲关抢掠,事情越闹越大。
原本大同那边除盐铁是禁绝的,粮食、布、瓷器、木材这些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但去年岁末寒冬,过千蒙古骑兵偷关跑到山西,在太原城四处抢掠,还杀了许多人。
朝廷十分震怒,如今九边那里基本都是封关,往日正经生意物件都不能出关。
这段东家在大同混不下去,只能另起炉灶,到神京坐起粮米生意。
这人做生意的眼光着实不错,这粮米生意倒是让他做对了,蟠儿不过搭人家的便利罢了。”
薛姨妈是皇商大户的主妇,说起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头头是道。
贾母虽听的一知半解,但有些却是听懂的,比如九边禁绝盐铁,她真是在清楚不过。
她的大儿子就牵扯到这事上,连累大孙子贾琏还在辽东充军。
贾母叹道:“这都多少年没听说,如今蒙古人又闹起来了。
当初宝玉的爷爷也在九边领兵,还跟着太上皇深入大漠,大败蒙古兵,换来许多太平年头。
这蒙古人不是都被打残了吗,如今怎么又闹起来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些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大宅内的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其中底细。
你们琮哥儿是每日上朝的官儿,他必定是最清楚的。”
……
神京城北,雍瑃街,段家粮铺。
这是一家三间开脸的铺子,除了出卖各类精米、粗米、粟米等粮食,铺子还出卖各类南北时鲜干货。
雍瑃街是神京城北的繁华街道,店铺林立,人流熙然,一向是生意兴旺之地。
即便在这样的街区,段家粮铺开张不过两月,但粮铺的门面气派,还是颇引人瞩目。
附近街坊店铺知道粮铺东家姓段,大同人士,据说是一位老练商贾,以前曾做过大生意。
虽不知段东家详细底细,但一个外乡人,国都之地,天子脚下,开办这等门面的粮铺,就不是寻常角色。
因神京是京畿重地,粮米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温饱,日常价银浮动关乎市井民心稳定。
因此粮铺不同于其实生意,官府虽不会限制城内粮铺数量,但神京两府对粮铺开办,勘合纠察甚严。
但凡能在神京开设粮铺的商贾,多半都是银资丰厚,有稳定的粮源供给之地,官场人脉必有来由。
段家粮铺开办不过两月,生意便蒸蒸日上,更不用说最近上门采买粮食之人,很多都是神京豪门大户。
这愈发让附近街坊掌柜暗中笃定,这位段掌柜必是个有根底人物。
因此,最近周边商贾东家上门交谈,饮宴相邀,多有结交之意。
这位段掌柜又是八面玲珑人物,谈吐机敏热络,出手大方,颇有人缘。
这也让她与雍瑃街各种人物,交集往来打成一片,很快成了街面上熟头熟脸的人物。
这日,段掌柜正在铺子内堂盘算账目,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算盘旁还放了盘烘焙羊肠,暗红干涩,气味寡淡。
每次算好一笔账目,他便往嘴里丢一口,显得自得其乐。
此事,外头一个伙计进来,说道:“东家,外头有位客人拜访,说是东家的大同老乡,姓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