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扰动(一)
第471章 扰动(一)七月二日,清晨六时二十分,辽东湾海面。
薄雾像被揉皱的纱巾铺在水上,天空泛起的鱼肚白正一点点吞噬著残余的夜色。
新华陆军第二混成营营长周成平站在福船的甲板上,感受著清晨微凉的海风拂过面颊。
他举起望远镜,透过逐渐消散的雾气,隱约可见远处海岸线的轮廓。
“风向西北,风速二级,潮水正在退去。”辽海分舰队的一名航海官低声报告,“浪高不足二尺,你们运气不错,登陆条件良好。”
周成平点点头,转身对后面的传令兵道:“传令各船,按预定计划展开登陆行动。”
“第一波登陆部队准备!”
隨著命令下达,船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
两艘福船缓缓调整航向,在距离海岸约一里处下锚停泊。
水手们动作嫻熟地放下小船,新华军的士兵们依次登船。
他们身著藏青色军服,背著新式燧发枪,腰间掛著刺刀和弹药包,动作乾净利落。
不远处的另一支船队上,辽南镇副將樊化龙正皱著眉头观察著前方新华军的行动。
左营千总尚之义(尚可喜的大哥尚可进之子)凑过来低声道:“大人,这些新洲人动作倒是利索,不过就这么点人马,真能拿下盖州?“
“你以为,盖州能有多少韃子?”樊化龙横了他一眼,扭头看了看后面的船队,“充其量不过一两百人,也就是韃子的一处警戒哨所。”
“哟,那他们打头阵,岂不是要抢了咱们的功劳?”
“无需担心!”樊化龙笑了笑,“新洲人不以斩首计功,不论最后砍下多少韃子的脑袋,都要算在咱们辽南镇的头上!”
“嘻嘻,那倒便宜咱们了!”尚之义闻言,立时眉开眼笑,“此番打贏了,功劳少不了咱们的。若是败了,咱们在后面也好见机脱身。”
“放你娘的屁!”樊化龙突然恼了,一把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叔叔没告诉你,咱们这次跟著过来,就是要儘量护著新洲人不能出任何闪失?你他娘的,要是任由那些新洲人送死,以后咱们辽南镇几千弟兄怕是要被人家给断顿饿肚子了!”
尚之义缩了缩脖子,陪著笑:“大人,我这不是嘴上就说说,也没真想要见死不救!……咱们这边八百多號人,也不是白给的。”
此时,新华军第一批登陆部队已经划著名小船向岸边进发。
海面波澜不惊,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
一名中尉连长亲自带队,他坐在船首,右手紧握指挥刀,眼睛紧盯著越来越近的海岸线。
“注意警戒!”他低声提醒道:“上岸后,不要分散,立即集结在一起,建立滩头阵地。”
当小船触到浅滩时,士兵们迅速跳入齐膝深的海水中,高高举起火枪,抱著几列纵队向岸上推进。
晨雾中,他们的身影若隱若现,宛如一群从海中走出的蛟龙。
“报告连长,滩头安全!”尖兵的声音从矮树丛后传来,他们的刺刀上还掛著带露水的荆棘。
那名中尉连长环顾四周,这片海滩地势平缓,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低矮丛林,正是理想的登陆地点。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嗯,即將大亮,必须抓紧时间登陆集结。
要不然,让巡逻的清军斥候发现了,可就没法形成战斗的突然性了。
“建立防御阵地,排两列射击阵型,掩护后续部队登陆。”
“散兵前出树林,进一步探明附近敌情!”
就在新华军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时,辽南镇的部队也陆续进抵海岸边,开始登陆。
与新华军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相比,明军的行动就显得有些杂乱无比,甚至还有些喧譁。
他们吵吵嚷嚷地从船上跳下来,有的甚至还不小心摔倒在海水中,引来同伴的鬨笑,丝毫不在乎会召来清军的哨探,让旁边看著的新华官兵心惊不已。
这打个仗,他们怎么能这般隨意?
我们这边可是全程按照登陆行动操典进行,在新洲本土演练了无数遍,尚且如此谨慎小心。
可你们这些明军倒好,大喇喇地从船上下来,行进途中还咋咋呼呼,一窝蜂地往岸上衝去。
附近若有清军巡哨,怕是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大动静。
“这帮新洲人,装模作样。“樊化龙的一名亲兵不屑地嘀咕道。
樊化龙瞪了他一眼:“闭嘴!待会儿攻城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上午九时三十分,登陆部队全部集结完毕。
周成平和樊化龙在一处小土坡上碰头。
“樊將军,根据哨探回报,盖州堡有清虏守军约两百多人,主要是汉军八旗正蓝旗的部队,战兵不到百人,剩下的皆为包衣和掳来的汉奴。”
周成平一边说著,一边握著根小木棍在地上画著城防草图:“该城还是以此前旧堡城墙为主,除了破损部位做简单修补,其他根本未有任何加固,城头也没有火炮之类的防御武器。”
“所以,咱们也別玩什么活,就以最简单的打法来,那就是將那门陆战炮直接架在城门口,將其一举轰开,然后全军突进,尽歼敌军。”
“行,就依周將军部署而定。”樊化龙点点头。
——
上午十时二十分,盖州堡东南方向五百米处。
一队新华士兵喊著低沉的號子声,將一门陆战轻型75毫米炮一点一点朝盖州城下拖拽。
两列薄薄的战线铺陈在旷野上,踏著鼓点,以行军速度徐徐推进。
十几名散兵,端著火枪,一边小心地在前方探著路,一边警惕地望著盖州城。
“砰!”
“砰!”
“……”
在距离盖州城还有数百米时,零星的枪声不断响起,偶尔从城头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呼。
“乖乖!新洲人用的什么火枪?……竟然可以打这么远!”尚之义惊讶地看到数百米外的盖州城头上在几声枪响后,竟然有人从上面一头栽下来,显见是被抵近的新华人火枪给击杀,惊得瞪大了眼睛。
“新华人銃炮犀利,绝非浪得虚名呀!”举著望远镜也在观察前方情形的樊化龙轻声赞道:“能打出这般距离的火枪,何须再惧清虏重箭攒射!”
“咱们要是也有这种火枪,那不得將清虏打得不敢正面以对!”尚之义语气酸酸地说道。
“辽东各镇所拥有的新华火枪不下一千五百支,你看他们除了拿来守城外,可有用於野外阵战之中?”樊化龙摇摇头说道:“在成千上万的清虏甲骑衝锋之势下,火枪如何能阻敌半分?除非,咱们也將士兵训练得跟新华军兵一样,骑马冲至近前,而阵型丝毫不动。”
“大人,在演练中新华人自然可以做到骑兵奔袭而来,阵型可以丝毫不动。倘若,將他们扔到锦州战场,切身感受一番清虏的千军万马,怕是就没这般淡定从容了。”
“你当他们不敢吗?”樊化龙放下望远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会吧?”尚之义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队新华军。
“那你认为他们为何要来帮我辽南镇收復盖州?”
“为何?”
“新华人在以战代练,让他们的士兵真正感受战场上的廝杀场景。”樊化龙轻声说道:“在演武场上练得再好,也不如战场上这么亲自走一遭!”
“大人说得是。……大人快看,他们在架炮了!”
只见新华军队推进至盖州城两百四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隨即就在城头清军的注视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架设火炮阵地。
炮手的动作极为迅速,而且操作流程也整齐划一:卸下炮车驻锄、將炮身放置於地面、展开炮架、调整高低机、调整炮轮、固定炮尾、方向调整,金属部件碰撞声清脆悦耳,每个步骤都像钟錶齿轮般精准咬合。
炮长拿出象限仪测量仰角,通过炮尾螺杆对火炮进行微调。
“標尺两百四十米,仰角两度三十分,试射一发实心弹。”
“收到!標尺两百四十米,仰角两度三十分,实心弹装填!”
五名炮手如同精密齿轮般转动,一人用湿的通条布蘸湿炮膛,一人放入装药包,一人立即塞入弹丸,再一人用装填杆压实弹药,点火手则用锥子在点火口弄破装药包,然后插入质引信,隨即握著火绳,等待发射命令。
炮长跪在炮身左侧,右眼紧贴嵌在炮管上的铜製瞄准镜,镜筒里盖州堡东门的轮廓渐渐清晰。
“放!”他驀的挥下手臂。
炮身猛地向后一坐,铁质炮架在预先挖好的浅坑里微微下陷。
黑色的硝烟腾起的瞬间,两百四十米外的东门角楼发出一声闷响,砖石碎屑像被顽童踢散的沙堆般簌簌落下。
炮长举著望远镜,手指在镜筒边缘轻叩:“偏左一尺,修正半分,距离不变。”
辽南镇的士兵们听到炮响,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而盖州城上的清军则面如死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火器可加以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队穿著奇特的“明军”从容不迫地在城下以极近距离开炮轰击。
“新洲人打仗跟绣似的!”尚之义朝身边的几名亲兵撇撇嘴,“要是城中的韃子衝出来……”
话音未落,第二发炮弹已经呼啸而至,这次准確地砸在东门铁皮包著的门閂位置,木茬混著铁锈飞溅开来。
尚之义惊得身形一晃,他看见新华军的炮手们在发射完毕后,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装填。
测量仪的反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炮手甚至不用说话,仅凭手势就完成了装填步骤。
“好!”
第三发炮弹破空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自觉的惊嘆。
那枚弹丸像长了眼睛似的,正中城门最薄弱的榫卯连接处。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东门像被巨人踹开的木箱般向內塌陷。
烟尘中可见城內清兵乱作一团,有人正手忙脚乱地往马背上綑扎包裹。
“准备突击!”樊化龙拔出腰刀,大声的呼喝道。
“轰!”
炮声再次响起,一发炮弹径直砸向城门洞里,碎石与木屑横扫而出,將试图堵门的清军扫倒一片,然后余势不减,继续朝城里跳跃滚动。
“杀!”樊化龙的吼声几乎与炮声重迭,腰刀向前猛地一挥,数百名辽南镇士卒吶喊著,如潮水般冲向破开的城门。
“衝进去!“隨著一声高亢的命令下达,三百名新华士兵端著刺刀也涌向盖州城。
城內的战斗结束得很快,面对数倍於己的敌人,驻守於城中的一百余汉军八旗正蓝旗士兵在城门被轰烂后,便放弃了抵抗,朝著尚未陷落的西门逃去。
但他们仍旧遭到四百余辽南镇官兵的阻击,在付出数十余伤亡后,便弃械投降。
不过,还是有五六人趁隙骑马逃出重围,奔北边海州而去。
正午十二时,盖州堡衙署內,周成平翻阅著缴获的文书,忽然停在一页徵调令上。
这是七天前瀋阳发来的调兵令,要求抽走半数守军增援锦州。
“我们捡了个便宜。“他笑了笑,將这份调令递给对面正在清点银两的樊化龙,“清虏在锦州的兵力很吃紧,连盖州堡的百来个守军也要调过去。“
“听说,朝廷给洪督连发了数道旨意,要求他儘速击退清虏军队,以便抽调部队回师关內。”樊化龙说道:“估摸著,洪督会集结八镇精兵已经开始向锦州进发,韃子可能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军事压力。”
“你说,奴酋皇太极收到盖州的消息后,会不会从瀋阳或者前线抽出兵力往辽东半岛这边过来?”周成平问道。
“难说!”樊化龙摇了摇头,“要是锦州战事吃紧,韃子多半不会理睬我们这边。除非……”
“除非,我们打到辽阳?”周成平笑了。
“辽阳距离海边足足超过两百里,咱们要是摸过去,无异於投食餵虎,很容易遭到韃子骑兵的袭击。”
“……”周成平点了点头,看著衙署被丟得乱七八糟的的文书,嘆了一口气。
“怎么,周將军想冒险一试?”樊化龙戏謔地看了他一眼。
“不。我是想去锦州战场看看。”
“你疯了!”樊化龙愕然不已。
“我们钟大帅说,松锦一战,对你们大明而言,將是一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略决战。”周成平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我想近距离地去瞅一瞅,看看你们大明和清虏,是如何展开这场大战的。”
“……”樊化龙怔怔地看著这位满脸热切的新华军官,久久不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