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尘埃落定
第531章 尘埃落定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渐渐黑了,无边无际的黑云聚拢起来,低低地压着整个山城,就像在人的头顶。
徐增嗯失魂落魄地回了国府路78号中统局本部,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机关算尽,绞尽脑汁,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辛辛苦苦白忙活一场也就罢了,还受到常的斥责,还真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膻。
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想不通,仅仅几个小时而已,为什么委员长的态度和之前判若两人?到底是谁向他进了谗言?
越想越不甘心,犹豫了一会,他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表兄陈部长。
“利令智昏!放着本职工作不做,偏偏要凑经济部的热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当然,追求进步是人之常情,但你真当翁文颐是软柿子不成?顾头不顾腚,活该!”
徐增嗯不解地问:“姓翁的一介书生,他能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的陈部长更不悦了:“可均啊,那是别人不显山漏水罢了,要是没点关系,他能坐上经济部部长的位子?打狗还需看主人,他背后站的可是吴鼎昌。”
吴鼎昌是政学系首脑人物,此人亦官、亦商、亦文,可以说是四朝元老,实力深不可测。
此人早年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商业学校,回国后又中了满清的商科进士,先后任东三省总督署度支、大清银行总务科长、分行监督等等,大清银行改组为中国银行,此人参与制定规章制度。袁大头时期,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工商界大佬,又兼任国家造币厂总裁等职。北洋军阀时期,他当上了中国银行总裁、财政部次长,成了金融界大佬。
除此之外,他更懂得新闻舆论在政治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凭借雄厚的财力,不断打入新闻界,做过《大公报》的社长和多家重要报刊的幕后老板,又成了新闻舆论界的教父人物。
国民政府成立后,他又押注常某人,迅速和政学系挂上了钩,先后担任实业部部长,创办了中国油料公司、茶叶公司、造纸公司等资本企业,在果党财政金融等机构中兼任的顾问、委员、董事长、理事长等头衔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37年11月起,此人调任贵州政府主席,以铁腕作风垄断了全省经济命脉。
从满清干到国民政府,在金融、工业、商业、报业、财政等各个领域都留下足迹,这种资历,别说cc系、黄埔系中无人能及,就是号称经济和行政方面人才济济的政学系也无人可比。
正因为如此,此人一直是常某人最为倚重的财政经济顾问之一。论关系亲近,对常的影响之深,自然不是徐增嗯这样的特务头子能够望其项背的。
眼见自己不明不白招惹了此人,徐增嗯不禁忐忑起来:“陈部长”
“还有,管好你那个前妻。”
徐增嗯还想说话,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
短短几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神经上。他想了想,唤来秘书:“你打电话问问,那个女人又在作什么妖。”
“是。”
秘书刚离开,电话响了。
徐增嗯接起电话:“喂?局长,现在吗?是,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徐增嗯默默坐了片刻,将刚刚的情绪收拾干净了,这才起身向楼上走去。
局长办公室在楼上,就在他的头顶上端,像如来佛的大手一样,死死罩在他的头上。
官场是一座八卦炉,在这个地方待久了,都不会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哪怕你对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哪怕你心里有再多的腹诽算计,都要藏在心底。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只能说你修炼不到家。所以,你从外表看,哪个官员不是一本正经、两眼肃穆?
局长办公室,显然要比徐增嗯的更宽敞,更气派。
宽宽大大的办公室里,别人的办公桌都搁在临窗朝南的位置,光线充足明亮,居高临下,外面的园景色也很养眼。
但朱局长却与别人相反,来了个背南面北而坐,生生把一屋阳光给挡在了身后。
之所以如此,据说他是经过高人指点,症结是局本部办公楼南面有座小山脚丘,下面是哪位王侯的陵墓,而北面一马平川,若想在官场坐上头把交椅,非得背有所依、脚有所踏才行。选择背南面北而坐,可不就是背依小山、王侯,脚踏一马平川,宛若天子高居金銮宝殿。
朱局长面容清瘦,有着很高的额头,眉毛稀疏细长,眼睛深邃有神,看上去有种学者的儒雅气质,同时因长期身处高位,又流露出些许威严。
徐增嗯毕恭毕敬:“局长。”
朱局长看了他一眼:“嗯,坐吧。”
徐增嗯坐在了局长对面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一坐下,屁股便陷了下去,比他办公室的沙发舒服多了。
“刚从侍从室回来?”
“是。”徐增嗯没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事,心下便有些恼怒,暗忖说,莫非这老东西还觉得自己丢脸不够,还想借这事羞辱自己?
朱局长笑了笑。
徐增嗯心说果然,这老东西不怀好意,压抑着怒气说:“朱局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朱局长脸色一肃:“桌上有封委座手令,你看看吧。”
徐增嗯一脸疑惑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捕人之事,应由有权机关办理,中统局是党务机关,不得随意捕人”,他脸色阴晴不定:“这样一来,我们以后还怎么抓人?”
“稍安勿躁嘛。”朱局长显得老神自在,解释说:
“这道手令不过是为了安抚翁文颐罢了,妙就妙在随意二字,这是在批评我们行动技术太差,过于鲁莽,以后当用更巧妙隐蔽的方法进行活动,而不是不许我们抓人。”
“明白了。”徐增嗯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朱局长就打断他:
“既然委座有了指示,我们就必须执行。局里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便是整饬内部,我看这样,先将区长陈庆斋撤职,将该次行动的队长张文农扣押,以示决心,你觉得呢?”
徐增嗯张了张嘴:“好吧,既然局长决定了,我无条件支持。不知新区长的人选?”
“我看局秘书张栋就不错,不知可均兄愿不愿意放人?”
徐增嗯内心暗叹,明知这是在分化自己的势力,但张栋是他的心腹干将,又不好反对,只好点头说:“行。”
朱局长满意地笑了笑,递给他一杯茶,意味深长地问道:“听说江南计划失败了?”
“.也不能算失败吧。”
朱局长放下茶杯,沉着脸说:“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连我事先都不知道,可这事又怎么传到红党那边去的?我听说这几天局里泄密不断啊。”
这一巴掌打的,徐增嗯的脸色有些难看,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朱局长一脸惋惜:“这么大一盘棋就这么夭折了,实在是可惜,你要是提前告诉我,也不至于如此。”
徐增嗯心底冷笑,要是告诉你了,还有我的功劳?
想到功劳,他又一阵肉痛,这件事汇报给委座之后,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老头子究竟在想什么?恨屋及乌?
“当然,对于认真做事的人,我们也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朱局长盯了他几眼,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说:
“总裁也是这么看的,他对我们取得的成功表示肯定和祝贺。冯奇和庄权二人在此次事件中建功颇伟,官升一级,每人另发十万元奖金,以作嘉奖勉励。尤其是庄权,另外颁发一枚宝鼎勋章.当然了,对外就说是抗战有功。”
因反红而升官受赏也就罢了,毕竟各为其主,也能自圆其说,但打着抗战有功的名头,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我替他们谢谢局长。”徐增嗯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沮丧极了,盖因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到一点针对他本人的嘉奖,哪怕是一句夸赞。
“不,是感谢委员长。”朱局长马上纠正了一句,接着问:“内鬼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现在只查到杨为,杨再兴那里一直没有取得突破.”
朱局长打断他:“到此为止吧,将杨为秘密处决,将何商友放了。”
徐增嗯一脸意外:“这个何商友在我们内部安插卧底,怎么能这么轻易放了?”
朱局长目光凌厉了几分:“不必多说了,原则千条万条,厉害关系是第一条,现在还不是和军统内讧的时候。”顿了顿,他加重语气,“这也是委员长的意思。”
徐增嗯咬咬牙,不甘心地问:“那杨再兴呢?”
“他?”朱局长不屑一笑,“他既然是红党,当然是即刻处决。”
说完这话,朱局长重新端起了茶杯。
徐增嗯明白,这必然是上层斗争妥协的结果,可恨自己竟然不能参与其中,见局长下了逐客令,徐增嗯只好说:
“那我先回去了。”
朱局长点了点头。
离开办公室,徐增嗯的脸色难看极了,一脸的失落怎么都遮掩不住。
当然,比他更绝望的是杨再兴。
“杀头”也要走个程序,当军法执行总监部对他宣判判处死刑的时候,杨再兴当即厉声质问:
“谁敢判我死刑,张义这个龟儿子吗?”
话音刚落,一道冷冷地声音响起:“是委员长判你的死刑。”
张义面无表情地出现了,谁让他这个司法处处长还兼任军法执行总监部的职务呢。
这个回答让杨再兴既意外又无话可说,原本他寄希望戴老板将他救出去,如今常某人下了“必杀令”,戴春风显然指望不上了。
杨再兴怒吼道:“凭什么杀我?还给我按个谋杀的罪名。”
“重要吗?”张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不管你是通红也好,谋杀也罢,什么罪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常某人要你死。
“兔死狗烹,呵呵,姓张的,你也别得意,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终有一天,你也不得好死!”杨再兴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老杨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同事一场,我来送送你,何必如此歇斯底里,姿态未免太难看了。”
“呸,少在老子面前虚情假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
“我做什么了?你倒是说说。”张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真正的实力从来不需要张牙舞爪,所有的嘶吼无非都是掩饰恐惧的盾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吧,放心,我会如实转告给戴老板的。”
杨再兴一脸悲愤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张了张嘴,用目光示意张义身后的宪兵:“能不能先让他们出去?”
张义自无不可,挥手让宪兵退下。杨再兴这才压低声音,像哀求一样:“张义,说句实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嫁祸给我的?现在没有别人,能给句实话吗?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你在说什么?”张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摇头说:“人们总相信别人都是单纯的坏人,自己则是复杂的好人。老杨,咱们做人可得有点良心,我可不止一次救过你的命。”
杨再兴冷笑一声:“救我现在要杀我?狗屁的良心,这玩意能当饭吃?大家都没心没肺地泡在臭水缸里,我捧着良心只会变成自己的负担。”
“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君子讲道义原则,小人则只讲功利。”张义摇摇头,“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冤枉吗?”
“小人怎么了,我对党国一片忠心,可恨”
张义打断他,凑到他耳边说:“老杨,干一辈子坏事,偶尔做一两件好事,可能会让人觉得你还有点人性。可要是干一辈子好事,偶尔做一两件坏事,那完了,别说人性,你都不算人了。而你这种人,干了一辈子坏事,一件好事都没有做过,更是禽兽不如,只能说死得活该!”话到这里,张义不想再继续聊下来,站起来说:
“来人,带杨处长出去。”
说完,大跨步从杨再兴身上跨过去,离开房间。
一声开门的声音,隔绝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不同人生。
片刻后,杨再兴被两名宪兵押解到外面的院子里。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他应声倒地。
至此,尘埃落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