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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一年一度

    第591章 一年一度
    当装满芦鸡的卡车缓缓驶入厂区,采购四科的窗户边挤满了伸长脖子张望的脑袋。
    小林的圆珠笔在窗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老张摘下老镜反复擦拭,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王姐捏着计算器的手都微微发抖。
    看着李安国站在卡车旁指挥工人卸鸡,工装裤上还沾着泥土,却意气风发地与运输科的人交谈,众人的眼神里交织着羡慕与不甘。
    “凭什么他一个新人就能拿下这么大的单子?”小林咬着牙低声嘟囔,指甲几乎掐进窗台的木头里,“我来厂里三年了,都没有像李安国那样出彩。”
    嫉妒的目光,都快要溢出来的样子。
    老张默不作声地把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楼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还不是仗着周科长的关照”
    角落里的王姐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计算器边缘,没说什么,眼里却满是羡慕。
    整个钢铁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食堂里、车间过道上,到处都在议论着李安国和他带回的八百只鸡。
    “听说这批鸡肉够厂里食堂吃半个月!”
    “这小子可真行,一下就解决了肉食供应难题!”
    赞叹声、嫉妒声、猜测声此起彼伏,李安国的名字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夕阳西下,李安国换下工装,步伐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边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口袋里的工资条被汗水浸湿,却沉甸甸的格外踏实。
    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妈!厂里的采购任务完成得特别顺利!”李安国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领导表扬我了,还说要给我奖金!”
    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好小子,真给咱家长脸!”
    妹妹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哥,那你能不能给我买新书包?”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灯光昏黄温暖,李安国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白炽灯在老旧的天板上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狭小的饭厅。
    李安国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搪瓷碗碰撞声戛然而止。
    母亲的手还悬在盛汤的勺子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安国从裤兜里掏出被攥得有些发皱的表扬信,摊在斑驳的木桌上。
    父亲伸手摩挲着信上鲜红的公章,布满老茧的指尖在“周益民”的签名处停留许久。
    他突然重重地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记住了,周科长就是你的贵人!”
    烟灰从他指间的旱烟杆上簌簌掉落,在桌布上烫出焦痕,“要不是人家愿意给你机会,咱一个农村娃,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李安国用力点了点头,就算父母不说,他都会这样做。
    母亲抹了把眼角,往儿子碗里夹了个最大的荷包蛋:“你爸说得对,在厂里千万不能耍小聪明。”
    她的围裙上还沾着洗米水,“见着周科长得主动问好,多帮着跑腿。人家交代的事,就是不睡觉也要办好!”
    妹妹歪着脑袋,书包带从肩膀滑下来也顾不上扶:“哥,你以后当了大领导,可不能忘记我啊!”
    这句话让全家都笑了,可李安国分明看见父亲转身往茶杯里添水时,偷偷抹了下眼睛。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着墙上褪色的全家福。
    李安国咬了口还烫嘴的荷包蛋,蛋黄的油顺着嘴角流下来。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着,声音渐渐模糊成温暖的浪潮。
    日子一天天过程,秋天已经快结束,冬天不知不觉悄然降临。
    李安国的事情,经过这么久,早就被遗忘。
    很快,厂里就迎来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评定等级大会。
    很多人,辛苦一年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天,每提升一个等级,每个月都能多几块钱。
    雾还未散尽,钢铁厂的金属大门在液压装置的嗡鸣中缓缓升起,不同车间的工人,就来到自己的车间,等候车间主任的安排。
    几乎全厂的人都参加,所以这几天肯定是很忙,不过想到,能升工资的话,还是挺开心的。
    工装纽扣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有人反复摩挲着口袋里被攥皱的准考证,纸张边角早已失去平整。
    有人偷偷咽下唾沫,喉结在工装领口处不安地滚动,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网,将整个厂区笼罩在紧绷的氛围中。
    在锻造车间内,1200c的熔炉熊熊燃烧,将顶棚烤得发烫,热浪扑面而来。
    三号工位的钳工王师傅紧紧握着锉刀,手心沁出的薄汗在金属坯料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开始计时!”车间主任的哨声如利刃划破空气,三十七台机床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铁屑飞溅如银雨般洒落。
    杨国全神贯注地操作液压剪切机,金属板材在机械臂下缓缓移动。
    就在这时,隔壁工位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一名青工的卡尺不慎滑落,在地面砸出惊心动魄的脆响,惊得在场众人心脏猛地一缩。
    评审会议室里,环形桌前七盏聚光灯将答辩席照得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
    财务科的刘会计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紧张,可当他阐述成本核算方案时,声音仍不受控制地发颤。
    维修组的赵师傅不停擦拭额头的汗水,工装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机油,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午休时分,厂区食堂飘来饭菜的香气,却无人有心思享用。
    候考区的长椅上,有人捧着错题本喃喃自语,嘴唇因过度紧张而发白;有人反复练习设备操作手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而此刻的评分室里,评审委员们手中的红笔在试卷上飞速划过,每一个勾叉、每一个分数,都如同命运的重锤,重重敲击着钢铁厂每一个家庭的希望,决定着他们未来一年甚至更久的生活轨迹。
    就在周益民躲在办公室的时候,以为又能偷懒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
    周益民看见是丁主任,连忙站起来:“丁主任,你怎么过来?”
    他就有点奇怪,丁主任现在不是正忙的时候,怎么有空过来找自己?
    丁主任直截了当:“益民,我想邀请你,参加后厨厨师的评定。”
    周益民正想拒绝的时候,突然想到,能吃到好吃,还是挺划算,便答应下来:“丁处长,我不太懂,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可不能说我啊!”
    提前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要背锅。
    在饭堂后厨,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汹涌着漫过操作台,却冲不散后厨里凝滞的空气。
    八级厨师陈德海反复调整着佛跳墙的煨火,铜锅边沿凝结的汤汁在火苗映照下泛着暗红,像极了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盯着计时器跳动的数字,耳边却总幻听成丁处长皮鞋叩击瓷砖的声响——三个月前那场切配失误的画面突然闪回,冷汗顺着脊梁骨滑进裤腰。
    案板区,二十岁的小吴握着菜刀的手不住颤抖,刚切好的翡翠白玉卷在盘里歪歪扭扭。
    他偷瞄向墙上的电子钟,距离评审还有十七分钟,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酸涩。
    三天前特意托人从老家捎来的新鲜荠菜,此刻却像压在心头的巨石。
    隔壁灶台传来铁锅碰撞的脆响,吓得他手一抖,刀刃擦着指尖划过,在案板上留下狰狞的白痕。
    蒸箱的蜂鸣器突然炸响,惊醒了正在摆盘的张桂兰。
    她盯着自己精心雕琢的萝卜雕,瓣边缘却不知何时裂出细纹。
    “完了完了.”她低声呢喃,用镊子反复调整摆盘角度,却怎么也遮不住瑕疵。
    调料区的李师傅反复核对香料配比,五香粉的玻璃瓶在掌心传出细密的吱呀声。
    他望着墙角堆迭的二十坛自酿豆瓣酱,坛口的荷叶封得严严实实,可记忆里去年评审时评委说“酱香不足”的声音,仍在耳道里嗡嗡作响。
    当更衣室传来脚步声时,整个后厨突然陷入死寂,只有煨汤的铜锅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像极了众人剧烈的心跳。
    丁处长他们推开食堂后厨的铁门,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调料香气扑面而来,周益民下意识挥了挥手。
    丁处长看着这位被自己临时拉来的“跨界评委”,心里暗自打着算盘。
    要知道,周益民可是厂里出了名的发明大王。
    不知道舌头怎么样,能品出菜肴好坏?不锈钢灶台上,七口大锅同时翻涌着白雾,厨师们系着浆洗得笔挺的围裙,手中锅铲翻飞如蝶,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丁处长他们的反应,想看看这位文质彬彬的科长会不会被这烟火气呛出笑话。
    “周科长,您尝尝这道简易版佛跳墙。”丁处长递来白瓷汤匙时,目光在对方镜片后的眼睛上停留了半秒。
    他看着周益民小心翼翼舀起浓汤的样子,无奈笑了笑,没有必要这么小心吧!
    随即周益民说出“汤汁挂匙的粘稠度恰到好处”
    时,丁处长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评价竟意外专业。
    隔壁灶台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他眉头瞬间拧成川字,余光瞥见年轻厨师惨白的脸,在心里默默扣掉两分:关键时刻掉链子,难堪大用。
    评审表上“色、香、味、形”的评分栏在周益民眼前微微晃动,丁处长却将目光聚焦在厨师们的细微动作上。
    当那个切蓑衣黄瓜的老师傅手腕翻转,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堆迭成精巧的螺旋时,他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刀工,评特级稳了。可听到周益民建议“火候再减三十秒”,他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这建议虽说没错,却也暴露出文人的迂腐,后厨哪有秒表精准计时的条件?
    “周科长,您看这道麻婆豆腐?”丁处长递菜时,故意加重了语气,想看对方如何应对这道最考验功底的家常菜。
    看着周益民盯着豆腐表面细密的椒粉发愣,随即担心,不会是周益民不能吃辣吧!要知道麻辣可是麻婆豆腐的灵魂。
    周益民硬着头皮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仔细的咀嚼着。
    然后说出“肉臊子的发酵香气与豆瓣酱完美融合”
    丁处长脸上也露出笑容,看来还是自己小看了周益民,不单单是发明别东西厉害,就连品尝美食也厉害。
    就在这时候年轻厨师打翻醋瓶的瞬间,丁处长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压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正要发作时,却见周益民起身走向操作台,他眯起眼睛,想看周益民要唱哪出。
    听着周益民为年轻厨师开脱,只能是无奈摇了摇头,但目光扫过那盘即便被醋浸湿仍看得出功底的翡翠白玉卷,又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的刀工确实可圈可点。
    当周益民在评分表上写下鼓励性评语时,丁处长转着手中的钢笔,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跨界评委,比自己更懂如何留住人才。
    评分接近尾声时,后厨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餐具清洗声。
    周益民的评审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评语和分数,手心里沁出的汗渍在纸张边缘留下淡淡的痕迹。
    最后一道参评菜肴是酸辣汤,琥珀色的汤汁里漂浮着嫩黄的蛋、暗红的火腿丝,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眼睛。
    当他将汤匙送到嘴边时,隔壁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位年轻厨师面色煞白,打翻的醋瓶在操作台流淌出蜿蜒的痕迹,沾湿了一盘精心摆盘的翡翠白玉卷。
    那厨师慌乱地用抹布擦拭,指尖却被瓷盘边缘划破,血珠滴落在雪白的面皮上,晕开一朵刺眼的红梅。
    “小吴!”饭堂主任眉头一皱,语气里带着不满。
    年轻厨师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周益民看着评审表上还未填写的分数,耳边又响起先前自己的顾虑——怕因评价影响厨师评级。
    所以才忍住没有出声,然后放下汤匙,周益民站起身,走到年轻厨师身边。
    “让我看看。”他轻声说,目光扫过操作台,发现翡翠白玉卷的刀工均匀,蔬菜新鲜脆嫩,即便被醋浸湿的部分,仍能看出制作时的用心。
    他转头看向丁处长:“这道菜的失误情有可原,前期准备看得出功底扎实。”
    说着,他回到评委席,在评分表上写下分数,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技艺精湛,若能更沉稳些,未来可期。”
    年轻厨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感激。丁
    处长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周科长倒是心软。”
    其他评委也纷纷投来或赞同或疑惑的目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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